B市的街依旧是街,大楼依旧高耸如林,路灯下的灯火阑珊倒影出顾西蒙的形单影只。如果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不能踏足的城市的话,那么对顾西蒙来说,B市就是这个不可踏足。可是,他还是回来了。
他在这座城市留下自己的意气风发和年少轻狂,这座城市同样教给他稳重自持和讳莫如深。他沿着长长的花坛边沿走了不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下脚步,猝然转身,在夜幕尚未完全降临的傍晚,那辆闪着光亮的黑色奔驰静静地跟在自己身后。
这副光景,倒和很多年前如出一辙。
果然历史总是在不断的重演然后继续重演。这种纠缠不清大抵只能到死方休。
顾西蒙干脆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辆车也跟着停了下来,没过多久,司机下车恭恭敬敬地开了后座门,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女人从车里出来,头发高高的绾着,黑色手拿包握在手里,真是个事业有成的女强人典型。
沈桑榆的母亲宋美戚。
顾西蒙并没有太多想见她的愿望,相反地,不见才是最好。可事实证明,有时候单纯的愿望是多么愚蠢,他想,对方却未必会如他所愿。
“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你。”宋美戚开口的第一句就来者不善,她以打量自己手下员工的不屑目光审视着眼前的顾西蒙。
“然而是你自己主动找来的。”
“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认为这个问题还是我来问比较合适,宋女士,现在是你的女儿对我纠缠不清,与我无关。关于这个问题,我比你更苦恼,请问你有什么方式可以阻止她这种令人头疼的穷追不舍?”顾西蒙有时候说起话来十分欠扁,尤其当他吊儿郎当地把手抄在口袋里漫不经心开口时,那副不畏惧全世界的气势舍我其谁,这也正是在多年之后宋美戚依然忌惮他的原因之一。
“你这是在我面前炫耀你的魅力?”
“如果你认为是的话,我并不介意。”
“顾西蒙,你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要脸。”宋美戚蹙起眉,终于露出了对他的厌恶。
那种深深的厌恶,仿佛看到苍蝇那般想要极力摆脱。
“宋女士,如果我不要脸,你认为今天我们还可以这样心平气和的对话?”顾西蒙无奈地耸了耸肩,神情依旧是一副让人生厌的满不在乎,令面前的宋美戚恨不得一巴掌拍在他脸上。
宋美戚勾起唇角冷笑一声,声音也不知不觉变得尖锐起来,“顾西蒙,你认为桑榆在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之后还会像现在这样对你死心塌地吗?你未免太高看了你自己,你这种人,像垃圾一下,究竟是有什么脸面回到这里?”
顾西蒙的脸一点点沉下去,眸光骤然一片凛冽,方才还残留着的一点点笑容也跟着烟消云散,他朝宋美戚逼近一步,声音冷到了极点:“宋女士,纠缠不清的是你的女儿而不是我,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我?既然你我如此相厌,为何不相忘于江湖?说实话,我讨厌你的心不会比你讨厌我更少,在我还没真正垃圾到令人发指前,你最好管好你的乖女儿,免得日后我躺着也中枪。”
宋美戚竟被他的气势迫得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这副阴冷的模样倒与他父亲有几分相像,那双眼睛凶狠如鹰,攫住她的眼睛死咬不放,令她下意识地眯起眼以屏蔽眼前这个年轻人慑人的目光。
宋美戚抱着一肚子火回到家,见沈桑榆安然无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像丢了魂似的失魂落魄,不免担忧起来。女儿离家几个月有余,她当然既担心又升起,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沈桑榆的脾气,那种一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蛮劲倒是完全继承于自己,她深吸一口气,佯装生气地走过去。
“你还知道回来?不如野在外面再也别回来,也省的我操心。”
沈桑榆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一看是母亲,立刻讨好似的挽住母亲的胳膊,撒娇道:“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这里是我的家,我怎么能不回来呢!”
“说的倒是好听,什么时候这么油腔滑调了?你说,你这次出去目的是什么?去了哪里?居然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你长能耐了是吧?”
沈桑榆瘪了瘪嘴,嘻嘻地笑着,歪头靠上母亲的肩膀,软软地说:“在家待的闷出去玩玩啊,你看我这不是安全到家了吗?”
“没遇见什么人?”
沈桑榆愣了一下,母亲这话问的别有深意,是指顾西蒙吗?可是不该啊,她找到顾西蒙这件事只有霍城昀知道,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了,料想霍城昀也没那么大嘴巴将顾西蒙的事捅出去。
她定了定神,开始打马虎眼,“遇见可多的人了,妈你要听哪一个?”
这时宋美戚的手机忽然响起,她深深看了眼沈桑榆,起身接电话去了。
沈桑榆不由得呼了口气,这通电话真是她的救命恩人,否则在母亲连环逼问下,她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扛得住。
也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顾西蒙就像刻在她心底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以任何方式说出来都仿佛亵渎了这个秘密一般,她有自己的小固执,不愿让旁人偷窥了去自己的心事,就算是她的母亲也不行。
宋美戚挂完电话叮嘱了她几句又出去了,在家时间前前后后不到十分钟。沈桑榆早就习以为常,从母亲接管公司之后这十多年里,她们一起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在她早晨醒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出去了,待她晚上睡下母亲才回来,她和母亲待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家里的保姆长。
这些年,母女俩之间越来越多隔阂,也隔着越来越多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