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发动引擎，打开暖气。外头下起雨来。街上那些女孩有带雨伞吗？还是她们连淋雨也没得抱怨？或许雨滴能洗去嫖客的酸臭味吧。我把一边的脸颊贴靠在椅背上，对于不用再奔跑、发抖、与年长的好色男子讲价，感到十分心满意足。
伊恩跟我一样脸贴着座椅坐着，所以我们现在是面对面，相隔仅约两厘米的距离：“所以你想进展到什么程度？”
他说的是任务？或者不只是任务？虽然这一晚到目前为止很令人兴奋，但创造挑战的人接下来不晓得又会冒出什么鬼主意，而我不想被他们吃得死死的。搞不好这些人只是一屋子大啖起司汉堡的油腻家伙。
怀疑归怀疑，从我嘴里冒出来的话却是：“我可以在外头待到午夜。”
他拂开我前额的一撮头发：“我们接下来的五十分钟可以好好玩一玩。”我的内心融化成拿铁的奶泡。可口的五十分钟。噢，等等，他指的是任务吗？
“好玩是很好。”我说，希望他能把意思说清楚点。
他脱下外套，视线没有须臾离开我的眼睛，反而更朝我靠近。他的身体散发着温暖，吸引得我凑上前去。我的手沿着他的肩膀摸索，对他的结实体魄暗自惊诧，对自己连想都没想就伸出手去碰他更觉讶异。任务不知怎的改变了我的冒险基因。雨水打在车顶上的声音给我一种躲在台面下的刺激感。和伊恩一起安身在这个舒适的空间里很美妙，真的很美妙。
当然，手机不在这时响起，更待何时？它们大声播放着胜利的乐章，吓得我差点儿撞到车顶。我完全没料到自己会想念起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小孩来电铃声。我打开手机，不是因为在意短信内容，而是单纯要停止那个声音。“试胆任务”传来的信息充满了惊叹号。
“靠。”伊恩在我看短信时喃喃说道。
跟我心里想的完全一样。我不只赢得了新手机，观众还增长到七千名，因此累积出一千四百美元的奖金。我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除了挑战成功的信息之外，“试胆任务”也让其他的信息进来了。丽芙和依露伊各传了十二条短信，先安慰我（那是马修的损失），接着是惊喜（那真的是你吗？），然后是恭贺（天啊！天啊！天啊！）。
我等不及要把这一晚的细节一五一十描述给她们听，就像我通常会和西妮分享的那样。
她和汤米都没有传短信来，连“你搞什么鬼”之类的都没有。怪了。
我试验性地拨了汤米的号码，他接起电话时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你没事吧？怎么不早点儿回电给我？”
要死，应该传短信的：“任务进行时，‘试胆任务’不让我的手机通话，我第一个就打电话给你，你永远也猜不到我赢了多少奖金。”
他带着指责的怒气灌满我的耳朵：“在他们逼你做了那些事情之后，最好是有很多奖金。说真的，你知道有多少人在市区那个地方遭到枪杀吗？如果被捕，你会留下犯罪记录。”
外头的雨变大了，还发出隆隆雷响。我在保龄球馆外跌伤的屁股又开始隐隐作痛：“我不是真的去做坏事，那些全都只是在演戏。”
“你放饵钓嫖客，协商交易，还拒捕。要证明你只是在开玩笑可不容易。”
我干笑着说：“恭喜你赢得法律与治安学位。”不过一侧身那阵令人不得安宁的刺痛却告诉我，他说得没错。
“嘿，你已经赢得一些奖品，也玩得很开心，所以要见好就收，对吧？”
一道闪电瞬间让周围的每样东西都泛着青光：“对，反正也已经很晚了。”
“很好，我很庆幸你在情况变得更危险之前回家，我不信任那个叫伊恩的家伙。”
那个叫伊恩的家伙正把我的手指当成竖琴般爱抚，我的手臂上每根毛发都愉悦地竖起。他的抚触像是某种神奇的指压，镇定了我腿上的疼痛。
噢，对，我还在讲电话：“伊恩很棒，我们明早见，一起拆布景，好吗？谢谢你在初级挑战中帮我的忙，我欠你一个人情。拜啦，汤米，你最棒了。”我趁他还没能继续唠叨，啪地合上手机。
伊恩皱起眉头：“我以为我才是最棒的，你已经在劈腿了吗？”他扬起嘴角。
嗯，他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密切到足以用上“劈腿”这两个字？他咬着下唇的方式让我好想也去咬。如果他只是在跟我玩，那么他真是个高手。但他又为何要玩弄我呢？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我的手机响起，铃声变成我在警探节目中听过的摇滚乐曲。看来今晚我是摆脱不了滚石乐团了，不过伊恩的手机倒是悄无声息，真是奇怪。
阅读新的信息时，我苦着一张脸。
他睁大双眼：“怎么了？”
我试着理解自己读到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场挑战，嗯，不一样。”
“怎么说？”
车内的暖意尽失。把挑战内容告诉伊恩，意味着要跟他解释一些有关我个人的私事。换句话说，就是“我只是个一直待在幕后的怪咖、永远的西妮跟班”那类事情。一旦被他看到真正的我，这个童话故事就会画下句点。
我吞了口口水：“这和我的真实生活有关。”
他的竖琴演奏从我的手指往上移动到我的手臂。多么悦耳的曲子啊：“与现在这个虚假的生活成对比？”
“不是虚假，只是比较不真实，你懂吧？”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这些挑战是任务，但在挑战和挑战之间的一切可不是。不管怎样，对我来说不是。”
“对我来说也不是。我的意思是，这次‘试胆任务’要我激怒的不是陌生人，而且不晓得为何挑战没有提到你。”
他耸耸肩：“我确定他们会想出一个给我的挑战。所以，他们要你做什么？”
我移开视线，望向挡风玻璃外面：“去我们学校今晚公演话剧的剧场，我是负责舞台妆和戏服的工作人员。无论如何，我需要到闭幕派对上质疑朋友一件事，然后批评她演得不好。”最后这件事既愚蠢又残忍。我真的不明白，“试胆任务”怎么知道我在生西妮的气？谁告诉他们的？丽芙和依露伊？她们认为这是在帮我的忙吗？
他的手滑下我的手臂：“听起来，这与你今晚面对过的其他事情相比，还不算太糟。那些妓女可能会挖出你的眼珠，你的朋友不会，不是吗？”
我沉吟了一下。“不会。她比较戏剧性而不是暴力。”我大声地呼出一口气，“但这场挑战感觉更难。在陌生人面前做讨人厌的事情是一回事，这些人可是我的朋友。”理论上这场挑战应该会比较简单，其中却没有任何一点儿让我觉得容易。
伊恩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感觉暖而平滑：“我懂。”
是吗？很难想象他变得慌慌张张，或是在朋友面前张口结舌。尽管皮条客找他去走走时，他看起来很紧张，但谁不会呢？
“你要告诉我，你得质问对方什么事情吗？”他问。
我叹口气：“和一个男生有关，不过那已经是陈年历史了。”我对马修的感觉这么快就过去，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他扬起一道眉毛：“这场对质会引发两个女孩激烈的争吵吗？拜托你说会。我也愿意付钱观看。”
我打了一下他的手臂：“别抱什么希望。这个男生根本不值得。我说啦，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有什么比一个性感的男生更能让你忘了另一个。
“过去多久了？”
我查看手机：“大约三小时。”
我们俩都笑了。
然后轮到他的手机响了。阅读短信时，他露出困惑的神情：“我的挑战分成两部分，但他们只传了第一部分来，基本上就是要我在你的挑战中当个道具。”
“他们要你做什么？”
“对那里最火辣的女孩放电。”
我的心一沉，又是利用西妮对我的重重一击。“试胆任务”怎么知道毁了我这晚最好的方式？在伊恩对小西放电的时候质问小西，分明是替我量身定做的地狱。我露出一张苦瓜脸，接着却意识到这是决定接受挑战才会陷入的地狱。
“唔，反正这场挑战不重要。”我说，“我要退出了。”
伊恩坐直身子：“为什么？没有危险，你能见到朋友，我从头到尾又都会跟你说话。”
“不，你会太忙着对那里最辣的女孩放电。”而她则会欣然接受。
他用两手捧起我的脸：“那里最辣的女孩会是你，毫无疑问。”
我仔细看着他水润的双唇：“你还没见到我那位女神级的死党西妮，她是这出戏的女主角，也是学校每个活动的明星。”哪，他开始看到真相了。在这个由我们堆砌起来的梦幻表象上，我的坦承是第一道裂缝。这个梦比汤米替话剧打造的布景还不持久。
伊恩的凝视变得更热情如火：“可是我遇到了你。我向你保证，你比任何戏剧皇后更有魅力，跟你调情会是最简单的挑战。”
“哈！挑战被你说得好诱人。”
“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什么是诱惑。”他把我头发上的一条橡皮筋拿下，再往前靠过来，缓缓地拿下另一条。当我们四唇相触时，一股电流从我的肌肤上吱吱闪过。他的唇吻起来一如外表那么甘美。我会被这个人迷倒，而且说倒就倒。我们紧紧相拥，所有的时间感都消失殆尽。他尝起来像是莓果，那种你永远也吃不够的莓果。对他的渴望让我整个儿精疲力竭。当我们分开来时，我差点儿喘不过气。
他的声音沙哑：“来吧，薇，这场挑战完全以你为主，我会尽力让你在朋友面前闪闪发亮。等我们在那里完成挑战，戏剧女孩会被人忘得一干二净。”
说得好像西妮可以让你说忘就忘似的，她从来不是等闲之辈。打从幼儿园的第一天，她戴着小皇冠和孔雀羽毛到校时便是如此。所有的小孩都想和她一起玩，她却选我作为密友。我很静，但会用铅笔和橡皮擦帮她安排服装色彩。在那些日子中，我穿了很多黄色和粉红色。
不过，那一年，以及之后的每一年，西妮选我作为密友并看重我的意见这件事，都让我觉得自己很特别。她并非不重视自己的看法，她总是宣称她最会看人，而且从第一天起就知道我们会是永远的朋友。我充满感激地接受她的友谊，不在乎别人把我看作她的陪衬。她或许很情绪化且爱管闲事，却一直都是个讲义气的朋友，直到今晚。她怎么会背叛我呢？
我端详着伊恩完美的颧骨，他则以一根手指沿着我的太阳穴抚摸作为回应，传送一种甘美的颤抖直入我的核心。谁知道这么轻微的碰触感觉会这么美好？能和一个为我意乱情迷的人一起出现在剧场，会是件多么兴奋的事啊。这一次终于轮到我得奖了。这个画面太令人陶醉，我无法置之不理。
我在心中盘算着，前往礼堂顶多用掉二十分钟，再花个十分钟就能出来。幸运的话，我可以在门禁前回到家。如果不能，或许爸妈会看深夜新闻节目看到睡着。
伊恩露出微笑：“我如果完成我挑战的第一部分，奖品是‘来杯爪哇’的赠品券，你不想让我拿不到吧？”
“我确定咖啡吧台员会张开双臂欢迎你。”
“欢迎我们，你会和我一起去那里约会。”
约会，未来，听起来好神奇。由于他提到了奖品，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试胆任务”的短信中一看到小西的名字就定住了，所以跳过奖品链接没看。我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看个清楚。
我的下巴掉下来了：“噢，哇，如果完成这场挑战，我可以在最爱的服饰店里疯狂大采购，金额以三千美元为上限。”那会让我的衣柜从头到尾焕然一新。当然，仍然会是古董衣，但不那么朴素，反而闪闪动人许多。不，不会闪闪动人，但绝对会吸引别人的目光。为什么不呢？我是今晚完成两场实况转播挑战的女孩。等我周一回到学校时，大家看我的眼光都会不同了。
他移得更靠近了：“没有坏处，宝贝。”
天啊，单为了听他唤我一声“宝贝”，我就心甘情愿接受挑战。
“可是我从来没有和西妮当面起过冲突，不像这样。”我的双手扭搅着，不确定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的争执大多只是小事，她反正通常都能顺心如意。真的很生气时，她会上演真人实境秀，大哭大闹又跺脚，我则会变得很安静。不过我们总是会和好，以前也从没为男生吵过架。”我没补充说明的是：吵这种架并没有意义。西妮看上了哪个男生都会付诸行动，毫不迟疑，别人怎么想是别人的事。
“听起来她被宠坏了。还有，你们争的那个男生也像是脑残。”
我哈哈笑出声来。如果我和伊恩一起走进去，马修会嫉妒吗？这是他过去几周误导我的报应。西妮会了解我想给马修一个教训的渴望，而她既然对我感兴趣的男生出手，就该尊重我叫她出来说清楚讲明白的要求。虽然做法很戏剧化，但话又说回来，谁比她更懂得欣赏戏剧性？或许今晚会是我们友谊的转捩点，一个让事情变得稍微平衡一点儿的转折。
这幅爱国人士要求公理正义的画面充斥在我的脑海里，我说：“好吧，我们做吧。”
伊恩发动引擎。“薇，薇，薇，”他起眼睛唱着，“是如此非常的……”
“非常什么？”
他凝视着我，视线像是直直穿透了我的灵魂：“非比寻常，那就是你。非常，非常，非比寻常。”噢，那些V开头的字啊，还有那双唇。
“你自己也很非比寻常。”
等红灯时，他把我拉向他，提醒我他有多么非比寻常。然后信灯号变了，后面一辆车对我们按喇叭。
我们比想象得更快抵达礼堂的停车场。这里至少有十二辆车，不过没有汤米的，他一定正在家观看并替我担心。假使他还在看的话，希望他能懂得这是为什么。我哪里晓得“试胆任务”会抛给我这种挑战？仔细想想，这场挑战对观众而言有什么好看的呢？窥视人又不能随便闯入派对。山塔纳女士可能不是很会监督青少年，但有陌生人出现的话，很快就会被她踢出去。或许“试胆任务”把我多么迷恋马修的事情整理成一个很长的童话故事，可是现在我也喜欢伊恩。观众看到的时候会以为这是三角恋情。尴尬的是，伊恩是负责拍摄视频的人，但如果“试胆任务”想用这种方式花钱，我倒是没有问题。
唔，或许不是全没问题。到达这里以后，我对“让伊恩见到西妮”这件事又开始三心二意。什么时候有男生对我的注意力比对她还多？万一他情不自禁呢？
他关掉引擎：“雨势减弱了，我们应该在又增强以前快跑。”
没时间再考虑东考虑西，我想得越多，越有可能丧失勇气，而我对怯懦的自己已经厌烦无比。我咬着下唇，让它变得红肿。这是可怜女孩的口红。我们各自用外套盖住头，下车后在小雨中疾奔。
“好戏上场了，美女。”伊恩抓着我的手说。
我勉强一笑，深吸一口气，然后再一口。
对，好戏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