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米摇着头,似乎不敢相信我真的做到了:“恭喜。”
我在人行道上蹦蹦跳跳。我上一次这样跳着走是什么时候?小学一年级?“谢谢你的帮忙,汤米。没有你我真的不行。你要是个女孩,我会把我得到的鞋子借给你穿。”
他的嘴角略略垮了下去:“啊,你这是在跟我说谢谢?”
“你知道我的意思。你太棒了!”我坐进车内,“真希望我们能去庆祝或做点儿什么,但你知道我爸妈。”
“是啊。明天见。”他徘徊了一会儿,仿佛在等我多说点儿什么,然后尴尬地一耸肩膀,帮我关上车门。
回家路上,我打开收音机,调高音量,跟着乡村歌手唱着她如何报复一个负心汉。为什么这种歌都这么好玩?当我在车库停车时,我甚至还有一分钟可以打发。太好了。我用华尔兹的舞步穿越后门走廊,很想大喊《玫瑰舞后》(注:Gyspy,1962年电影,改编自百老汇音乐剧,描述热爱表演但生不逢时的玫瑰将梦想寄托在女儿身上,但现实却让一切无法顺心如意)中的一句台词:“一切看来都带有玫瑰的色彩。”但就怕会引起老妈一连串的问题。她坐在客厅里,假装在看一本书。
我给她一个拥抱,希望自己闻起来没有咖啡味:“公演棒透了。”
“真好,甜心。你爸和我很期待明晚的演出。”
“第三晚是有魔力的。你们会很庆幸你们等了两天。”
我舞动身子走上楼梯,即便是在准备就寝的时候,嘴里也不停地哼着歌。我在脑海里《西区故事》(注:West Side Story,百老汇音乐剧、好莱坞电影,改编自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将时空背景换到近代美国的移民社区中,描写分属敌对团体的青年男女相爱之后试图跨越鸿沟,却又不幸失败的故事)的旋律中甜美入睡,兴奋到忘了关手机,所以它隔天早上八点一响就把我吵醒。我不予理会,翻个身,继续做着关于马修的美梦,嗯,还有咖啡馆内的帅哥。
电话再度响起,然后又响一次。谁这么早就想聊天?我睁开眼睛。和挑战有关吗?我很快地回想了一遍昨晚的事件。这段视频中应该没有什么会令我尴尬的。没有。
不过我还是一跃而起,检查手机。
第一条信息是西妮传来的:
你怎么可以这样?
噢,我忘了我答应过她不会再进行挑战。不过等她看到那双鞋,她就会明白了。可惜小西的脚大我两号,否则把鞋借她穿就能安抚她的怒气。
下一条信息也是她传来的,内容不太客气。但我又没有再次走光或是做什么尴尬的事,除非把我荒唐走调的歌声也算进来。她何必介意呢?然后我懂了。她想申请加入“试胆任务”。很认真地。我的挑战大概让她想起她没办法做的事,至少这个月已经来不及了。她没什么好嫉妒的,我又不打算参加实况转播回合。我挑战只是为了好玩而已。唔,不是好玩,说得准确点儿,是为了一双鞋。
我等到吃完早餐才回她短信,并把“试胆任务”传给我的影像——就是那张我穿着限量鞋款的图片——转发给她。她的回应是直接打电话来。噢,不妙。
我一接起电话,她便大吼:“我才不在乎你的奖品。你说你不会再玩。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一个我没法像上次那样轻易帮你收拾残局的问题?”
我一只手梳过头发:“没有人要求你帮我擦屁股。只是多一场挑战。你也看到了,我的衣服没有湿,没有走光,那个男生也很好。即使他有问题,我也有汤米在身边。”
“你不明白。万一他们派了其他玩家骚扰你,或是做一些真的很恐怖的事情呢?记得他们对那个有强迫症的女孩做了什么吗?”
我打了个哆嗦:“可是那是在实况转播回合。听我说,没有人受到伤害。我赢得了一双很棒的鞋子。任务结束!”我想象她在电话的另一头摇着头。
“薇,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你就像是会自我毁灭还是什么的。”
我全身上下每块肌肉都紧绷起来:“你在暗示我曾经试着伤害自己?所有人中,你最清楚那晚我陪你背圣诞表演的台词有多么筋疲力尽,还记得吧?你竟然暗示是我故意让引擎继续运转的,你太差劲了,太差劲了。”
“我根本不是在谈那件事。”
“当然。”
我们陷入沉默,好一会儿都没人吭声。
“听我说,我还有事情要做。”我说。
我们没有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真好,就在闭幕夜这一天,当我和最好的朋友应该为了我重获自由的第一晚做计划时,她却找我的碴儿。小西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挑战的事?她早上第一件事是检查“试胆任务”的网站吗?还是跟第一场挑战之后、掌控任务的人传视频给我其他的朋友一样,他们通知了西妮?
我上线,在任务网站找到“进阶资格赛”的视频,发现它们全部免费播映。大概是为了引起兴趣,好让实况转播回合时大家愿意付费观赏。我三两下就找到自己的视频,看到观众留下的评论超过了一百则。真的吗?我不觉得那场挑战有那么令人兴奋。我播放视频,听到汤米在一开头的时候说,伊恩若真能得到像我这样的人该有多么幸运。真会说话。不过视频显然被“试胆任务”剪辑过,因为接下来的部分切换到伊恩那边,还听到一个女生的旁白,描述她想要对他做些什么,说得十分活灵活现。是跟在他后面进来的女孩做的评论吗?他们正在交往?还是任务指派她当他的窥视人?
画面进行到我唱歌的部分。看着视频中的我惊恐万状,我的脸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不过我在镜头前的确有某种魅力。我不想承认,但的确有个什么让我显得好无辜。或许是因为我在伊恩旁边看起来特别娇小的关系。说到镜头前的魅力,那个男生简直像个电影明星。他的轮廓怎么会这么分明呢?
虽然到现场观看比在线上观看的费用要贵上三倍,但浏览视频底下的评论时,我发现有几十个女孩恳求,若是伊恩入选实况转播回合,她们想要登记成为现场窥视人。当然,现场窥视人如果捕捉到诱人的视频画面,也会有奖品可拿,但那个机会微乎其微。
其余的评论分成男女两派,男生说我看上去多么可爱又多么惊恐,女生则宣称她们会成为伊恩更好的伙伴。那个男生有一些很认真的支持者。
唔,祝他今晚中选。我默默地对他传送祝福以后,“试胆任务”那则“看看有谁在玩!”的广告跳了出来,附带第一批入选实况转播的玩家视频。实况转播回合将在华盛顿特区和佛罗里达的坦帕城两地举行。几分钟后,另一则“看看有谁在看!”的广告开始播放已经登记收看的观众照片,无论他们选择在线上观赏还是现场窥视。我想,就连观众都希望能有属于他们的成名时刻。
既然参加过两场挑战,我也很有兴趣观看,若非今晚另有计划,我大概真的会看。“试胆任务”下个月和下下个月还会有,可是我现在就想和马修在一起。
该是退出登录、开始这一天的时候了。我做了数学作业,替时尚设计课画了设计稿,还在休息时间烤了三种不同的甜点,准备今晚带去派对。不过时间还是过得很慢。
五点一到,我便坐进我的车。抵达剧场后马上替大家上妆,比平常更忙。因为每个人都想在闭幕夜看起来不同凡响。轮到小西化妆的时候,感觉很怪,她照旧活泼地和周遭的人说说笑笑,会注意到她和我几乎没有眼神接触的人肯定只有我一个。当有人提到我好厉害,竟然完成了两场挑战时,她很快地转移话题。
又有一大束鲜花送来,更衣室内充满了牡丹香气。其他女孩不断问是哪位影迷送的,小西却坚持不肯透露。我帮她粘好假睫毛,她旋即离开更衣室。
还好马修一下子就转移了我的心思。我帮他化妆时,他一只手放在我裸露的膝盖上。他原本想趁我在忙的时候播放我在“试胆任务”的视频,不过遭到我的斥责。我叫他不要再动来动去。
他举高另一则“试胆任务”的广告:“他们在奥斯丁展开了一场实况转播回合。我敢说你戴牛仔帽、穿着有马刺的靴子一定很好看。今晚想不想挑战呢?小薇?”
“如果你说的是在头上倒更多的水,我可没有这个打算。”我希望他不是这个意思,因为我好喜欢身上这件古董织锦外套和丝质迷你裙。可惜为了后台的工作,我不得不穿着一双呆笨的平底软鞋,若配靴子会迷人得多。不过,我另外搭了一件《真爱如血》(注:True Blood,美国热门影视剧,以吸血鬼与超能力者为故事主轴,后续又添加了变形人、狼人等角色)的T恤,还别上了在物产拍卖会上找到的吉米·卡特(注:Jimmy Carter,一九七七年当选美国总统,也是二〇〇二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徽章,替整体的装扮添上完美的折中派主义(注:意指将不同来源与风格的东西组合在一起)。当然,男生不懂得欣赏精心搭配的服饰,也不了解吉米·卡特。
替马修和其他演员画好妆、换好戏服后,我在演员和工作人员之间艰难移动,大多数人都在我的手臂上拍一下,或是与我击掌,恭喜我完成两场“试胆任务”的挑战。他们那兴高采烈的样子,提醒我要细细品尝闭幕之夜的璀璨。这一晚的每一刻都会在苦乐参半的怀旧和飘飘然的成就感之间盘旋。或许我和西妮能在派对前和好,如果我向她道歉的话。
连续第三晚,演出进展得一帆风顺。我想过去几个月的练习总算有了回报,尽管那些努力马上就会变成影片中的回忆。
到了第三幕,我站在舞台边,避开布满灰尘的天鹅绒布幔,呼吸着老旧木头的味道。我从布幔边缘窥看观众席,找到一些熟悉的面容。丽芙和依露伊第二次来看公演。最右边那个身影好像是老妈。没错,在她旁边的人正是老爸,他的视线在剧场里游移,仿佛以为我会从看台的座位上摔下来。
我跟着演员默念那些熟悉的台词,这将是我最后一次覆诵,除非那些戏剧狂晚点在派对上再度献宝。终于,当表演进展到一小时又三十二分钟时,马修和小西的身体靠拢,给观众期待了三幕之久的圆满大结局。他用双手捧着她的脸,她优雅地后弯她的背,四唇颤抖,缓缓接近。前排一个女人叹了口气。我们都一样,间接品尝了那个吻。
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四千年、五千年……怎么回事?已经过了无数秒,他们却拥抱得更紧,比剧本要求的更热烈,也比之前的吻持续了更久。我的胸口冒出一团小火。西妮竟然任由马修的双手如此紧搂她的身体,我打赌它们会留下痕迹。
我的手指沿着磨损的布幔绳索上下摩挲,很想扯下绳子,让这出戏提早结束。剧场如此老旧,大家一定会以为这是场意外。但当然,像我这样的女孩哪可能这么胡来。
终于,西妮和马修松开彼此,眼神却仍徘徊在对方身上,同时开始他们的合唱,接着全剧组的人即将齐声高歌。演员们快速地从我旁边走过,在舞台上各就各位。西妮鼓起胸部唱出高音,直到旋律的余音缭绕,台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我咬着下唇,拉下布幔。
趁演员们在鞠躬的时候,我冲到外面的逃生梯上。至少外头没有下雨,这在西雅图的春天里简直是个奇迹。
万万想不到我会这样度过闭幕夜。在我安排戏服,花了那么多个小时化妆,用了许多个下午与西妮一起背诵台词,直到我比她还了解她的角色,又替派对烤了三种甜点之后?今晚和马修长吻的人应该是我!
我一屁股坐下,隔着丝质的裙子,阶梯冷得像冰。我打开手机,把“这就是我”网页上的状态,从“充满希望”改成“接受提议”,然后贴了一段文字:善有善报这件事没发生在我身上。
我应该现在就走人,忘了那个愚蠢的派对和第一个自由夜。我自以为最好的朋友无法忍受别人夺走她的聚光灯,不是吗?我的挑战并没有让小西黯然失色。没有人像她一样收到两束花。它们是马修送的吗?小西对他也有同样的感觉吗?我的意思是,那个拥抱。演戏和假戏真做是有差别的。我的心思不断打转。他们有没有可能私底下早已成为一对?一个在五年级时挺身而出,不让恶霸取笑我的真实名字,还因此扭伤手腕的朋友,不太可能会这样骗我。可是,那个吻!
门开了。西妮要来道歉了吗?
汤米很快地眨了几下眼睛:“你在外头做什么?”他在比我高一阶的楼梯上坐下,身上散发着松树般的气息。
我往上看了他一眼:“我需要一些新鲜空气。”
他扬起嘴角:“嗯,新鲜空气很好。”
“你不需要指挥布景组吗?”
“不用,布景明天才要拆。”
“我应该要发一则信息,提醒大家把戏服带去干洗。最好没有人还戏服时还臭兮兮的。”
“不然会怎样?”
我用一只手撑着下巴:“或许我会把脏衣服挂在他们的置物柜里,外加一个防毒面具之类的东西。”对,这出戏里刚好就有防毒面具。
他的眼角带笑:“想象不到你这样甜美的女孩会做这种事。”
“甜美的价值被过度高估了。”还有责任感、忠实和其他你会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草草写下的形容词。
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
演员走向更衣室时的零星笑声透过半开的门传了出来。我已经摆好冷霜罐和面纸,方便他们卸妆,不过我敢拿我在“古董之爱”一周的薪水打赌,大多数人会带着舞台妆参加派对。他们喜欢我替他们的眼睛做出的戏剧效果,还有我描绘出来的高耸颧骨。
我在四月的寒冷中颤抖着,感觉头快要痛起来了。眼睁睁看着死党公开对我中意的男生投怀送抱,烧掉了我的情感线路,让我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
或者,烧毁的只是愚蠢的那一条?因为接下来从我嘴里冒出的话竟是:“所以,你们男生到底欣赏西妮哪一点儿?”这个问题真是愚蠢透顶,不只会让我像个不安的输家,还因为答案再明显不过:西妮能在十秒内让任何人觉得自己很重要,外加她的一头金发,以及她用紧身上衣和低腰牛仔裤充分展现的曼妙身材。更别提她在最后一幕穿的马甲了,她会一直穿到有人把她的带子一条接着一条解开。
汤米斜睨着我:“呃,不是所有的男生都喜欢她那一型。我们有些人喜欢比较不那么,呃,引人注目的女孩。”他脸红了。
在他看来,喜欢复古衣物的娇小女孩就不引人注目或被人视而不见吗?我又不是没有试着让自己的条件好一点儿。
身后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力道大到撼动了整座楼梯,我的心也跟着翻了个筋斗。
马修的脸红红的,已经擦掉了半个妆。或者,是有人帮他抹掉的。
“嘿,小薇,我到处在找你。”
“真的吗?”我的声音听起来很尖。
他哈哈笑着说:“真……的。”
汤米翻了翻白眼。
我站起来,拍拍裙子后面:“怎么了?”
“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去一个比较隐私的地方。”
我的心仿佛要停止跳动:“呃,当然。”我克制着高举拳头欢呼的冲动。
马修牵住我的手,拉我进室内。
“晚点儿见,汤米。”门“哐啷”一声在我身后关上时,我对他说。
许多演员与前来恭贺的家人和朋友拍照,我们在人群中艰难地前进。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古龙水味。有一刹那,我想我看到了老爸,但他的灰色小平头很快消失无踪。一定是别人的父亲。老爸何必到后台来呢?是来说“嘿,甜心,戏服安排得真好”吗?我的意思是,这是我重获自由的一晚,他们理所应当会放我一马吧。
马修带我走到走廊尾端,一间在紧要关头可以当作更衣室使用的小房间,里面空无一人。我还搞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已经被从腰部举高,像小仙女般地旋转。
我哈哈笑了出来,感觉轻飘飘的。
他放我下来,轻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子。突然间我们又恢复了过去数周甜美暧昧的互动模式。这不是我的想象。或许我错看了他和西妮在舞台上的那一吻。他们毕竟是在演戏。
我的心跳得好快:“你今晚演得好棒。”
“这都要多谢你和其他的工作人员。”他用一条手臂环抱住我的肩膀,领我走向镜子,“你像个小天使,到处飞来飞去,帮我们换上戏服。你带来的食物看起来也好可口。”
他沉沉地坐到椅子里,我则把屁股搁在台面上。他会拉我去坐他的大腿吗?这个念头令我颤抖。
他抓住我的双手:“我可以要求你帮最后一点儿小忙吗?”
“当然。”真希望我刚刚补过唇彩。
他指着他的脸颊:“我不小心弄坏了我的妆。你可以帮我重画吗?小西说这个妆让我看起来很粗犷,我想顶着舞台妆参加派对应该很酷。”
我的肩膀垮了下来。他要我帮他补妆?因为西妮认为他的妆很有男子气概,所以他想保留这个特质?我坐在那里直盯着他。
他指了指我的化妆箱。一定是在找到我前就先带了进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会做准备功夫?他打邦戈鼓似的拍拍我的膝盖:“只是最基本的,不需要画得那么仔细。”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来,试着让高涨的失望情绪镇定下来:“当然。”
我“啪”一声开了化妆箱,拿起眉笔和修容粉。一开始化妆,他就把手从我的腿上抽走了。我先强化他的下巴和鼻子,再画眼线。直到眼妆画到一半,我才让那个困难的问题渗透到脑海里去。马修真的喜欢过我吗?像我喜欢他那样喜欢我?或者我只是一条接近西妮的途径?
眉笔滑进他的眉毛,他缩了一下。
“对不起。”我说。画歪的眉毛让我有了个主意。我打算让他新上的妆有一点儿微妙的改变。粗犷和精神病态之间有条微妙的分界。我可以透过化妆技巧,让闭幕派对上其他女孩看着他的脸时,隐约升起一股焦虑感。我着手把他的眉毛画得靠近一点儿,但有个什么却让我停下手来。那个从来不让我大吵大闹或是和人起冲突的什么。我抑制住泪水,赐给马修要求的、明亮又性感的眼睛。
我把棉棒丢到垃圾桶里。“好了。”我们之间可能重燃眉来眼去的魔力吗?我在他面前坐下,注意到他领口上可能来自唇膏或腮红的污渍。
他把椅子往旁一歪,照照镜子:“做得好,薇!还是你厉害。”
看他对着镜子自我欣赏,我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厉害到哪里去。他站起身来,嬉闹地对着我的肩膀戳了一下。没有感谢的一吻,也没有把我像小仙女般高高举起。
当他走出更衣室时,我开口问道:“那些花是你送小西的?”
他停下脚步,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她在‘这就是我’的网页上写,玫瑰和牡丹是她的最爱。现在还是,对吧?”
“唔,既然在她的网页上,那一定就是了。”我“哐当”一声关上化妆箱。
“太棒了。派对上见。”他匆匆离去。
我现在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参加派对。这个晚上已经正式变烂。我越快离开这里越好。
我快步走去道具区拿我的包包。从我这里到礼堂的门之间,正是人山人海的场面,所以我决定从消防门出去。经过女子更衣室时,西妮朗声大笑,俨然是个被许多戏迷和那些臭死人的牡丹包围的明星。我没有力气挤过人群,更没法应付她对我要缺席派对一定会有的反应。早一点儿或晚一点儿,她反正会发现我离开了。大概是晚一点儿吧。
我仓皇地走出室外,想移动得比即将夺眶而出的大串泪珠更快。到了消防门外,我大大地、像是打嗝般深吸一口气。我怎么会像只患了相思病的小狗,被马修牵着鼻子走呢?
门咔啦打开了。哎呀,他又弄坏他的妆了?
汤米探出头来窥看:“我没有跟踪你,真的。不过你在里面时看起来不太好。”
我用一根手指抹过眼底:“我没事。”
他再度走到外头来:“你要一些水或什么的吗?”或许他认为我们这些不引人注目的女孩很脆弱。
我强迫自己去想《喜剧中心》(注:Comedy Central,美国有线和卫星电视频道,专播喜剧和幽默节目)的节目,免得泪珠滚下来。“不用。”虽然几分钟前我才看过手机,但为了避免眼神接触,我还是把手机拿了出来。
看到最新的短信时,我的膝盖发软。“试胆任务”要在西雅图进行实况转播回合。
而他们选了我。
我一边阅读其余的信息,肩膀一边颤抖:“噢,天哪。”
“怎么了?”
“‘试胆任务’选了我!他们要在这里进行实况转播回合。”
“不可思议!”
“我知道。我十分钟内要给他们答复。”
他摇摇头:“你也看到他们在上一场任务中怎么把那些玩家吓得半死。听过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吗?我堂哥从阿富汗回来就得了这个病。没有任何奖品值得你拿身心的健康来换。”
我一只手在屁股上摩挲:“我同意。可是你知道有很多恐怖的东西都是假造的,就像话剧里的特效。我的意思是,你认为上次那个家伙是真的和老鼠一起被关在黑暗的电梯里吗?我想如果他要出去,他们就会放他出来。那只老鼠也一定是人家的宠物。”我咬着大拇指。为什么我马上替“试胆任务”辩解起来?
“在我看来,他的恐惧很真。”
“应该的呀。不过他们不能要求你做太危险或非法的事,会被告的。”
汤米发出呻吟,宛如我是个白痴:“如果他们不会要求玩家做一些很可疑的事,为什么老板完全隐姓埋名?”
“他们的公司大概在开曼群岛,为了避税还是什么。”
他的声调透出一股急迫:“我认为你没有意识到你面对的是什么。不是非得做个龙文身的女孩(注:The Girl with the Dragon Tattoo,瑞典作家史迪格·拉森的作品,描述个性怪异的骇客女主角与正义记者男主角合力破案的故事)才能挖掘个人信息。他们会用你的隐私来胁迫你。”
“我没有什么好隐藏的。”唔,不包括我在医院住了几天的事。但即使是“试胆任务”也没办法取得医院的机密记录。此外,我已厌倦对不需要羞愧的事情觉得羞愧了。
他朝着门点了点头:“来吧,我们去派对吧。你可以唱你个人版本的校歌。”
我假装对他丢手机,他闪避了一下。演员的说话声从半开的门传出来,众人复述到剧中的精彩之处,个个捧腹大笑。当然,西妮和马修的声音比谁都大。我越过汤米,一脚把门踢上。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我知道今晚你可能觉得很受伤,但没有理由因此变成蛇蝎美人。”
最好是:“我只是觉得能做点儿完全出人意料的事情会很好玩。”
“你已经做了,还做了两次。想想第一次出问题时,你有多么难过。”
“可是昨晚没那么糟糕,我还赢得了奖品。”
“那些只是初级挑战,到了实况转播回合,全世界会有数千人付费观赏。你认为把衬衫弄湿他们就会心满意足吗?”
“唔,至少让我看看他们提供什么奖品。”我检查手机。没错,“试胆任务”已经对我摇晃着第一根胡萝卜。哇,奖品是在黛芙沙龙一日的全身大整修,包括按摩、除毛、化妆咨询,等等。最好的是,店长还会亲自帮我剪发。除非是地方上的名人,否则一般人根本别想见到这位店长。仿佛这样还不够吸引我,“试胆任务”传来一张图片,图片里的我,穿着前晚在“定制服饰”网站上浏览过的可爱洋装。这次,图片中的我有正确的身材比例,胸部虽然不到B罩杯,看上去却挺不赖的。
我的四肢起了鸡皮疙瘩,有部分是因为奖品令人喜出望外,有部分是因为汤米说的话。战利品给得这么棒,“试胆任务”对我的期望一定很高。
我靠向吱嘎吱嘎的栏杆,考虑自己的选项。底下的巷弄里,两只乌鸦跃上附近的垃圾大铁桶。为什么西雅图有这么多乌鸦?鸟不是都喜欢温暖的天气吗?风变强了,送走了那些鸟,周遭的空气也转趋静寂。
这是自去年十一月我在车库里停车,一面播放着自己最喜欢的歌单,一面沉沉入睡之后的第一个自由夜。自那时起,不论我跟爸妈说了多少次“事情不是你们想得那样”,他们还是把我看成一个意志薄弱的人,会做出令人不敢想象的事情。
只有小西相信我。但也许我错看她了。其他人听到的版本是我得了重感冒,不得不在医院住个几晚。有一阵子是有一些传言,不过等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足球队上的三角恋情。
大家在乎的只有最新的事件。今晚,我有机会用新的一页取代旧的故事。要是能知道那究竟是好是坏就好了。
我凝视着手机:“汤米,你是个聪明人。大概是我认识的人中最聪明的。我很感谢你的忠告。”
“所以你要回绝他们吗?”
“不可能了。任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