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栖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
那种感觉，真的很绝望。
天花板的颜色，苍白到让人害怕。栖迟有些无助的环抱住自己，为什么是自己一个人呢？自己身边不是很多人吗？他们不是都爱着我吗？
栖迟想哭，因为看见世界的颜色都是黑白的。一步一步走下床，因为害怕，真的害怕。就算他们不要自己，那么，自己还是爱着他们的。
栖迟忽然觉得，曾经那些地久天长也许那才是梦。梦里太过缥缈，所以上天想让她回到现实。想让她及早的适应血淋淋的现实，人生大概就是这样可怕吧。做梦做久了，会忘了自己究竟身处于一个什么样的环境。
“啊！”她惊叫，因为眼前躺着一个早已通体冰凉的人，那是自己梦里一直心心念念的男孩啊。还是那副熟悉的眉眼。但是身体却早就已经失去了温度。甚至，眼角还带着淅淅沥沥的血丝。栖迟记起来了，那是为了她被车撞过的模样，都是她的错。或许，她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可是为什么，死的却是自己最爱的人？
栖迟默然的哭了，一步一步继续向前走，看不见眼前究竟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走过几步以后，眼前又是一副触目惊心的画面。那是一个女人，长得花容月貌。一身纯白色的流苏裙，有着很安静的睡颜。似乎是死了好久了，尸体早已经成了一块不会变质的朽木。栖迟蹲下身子，嗓子里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是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那是自己的妈妈，亲生妈妈。
可是为什么？栖迟的心，一瞬间坠落到了谷底，再往前走还会有什么，她几乎是抱着一种绝望的心态去看的。那里还有自己的父亲，女儿，姐妹，还有爱她的卖花老阿姨。甚至还有很久都没有出现的冯雅雅。
他们都死了，一个个身体凉的很。没有一丝温热的气息。这个世界好可怕，自己爱的人，爱自己的人，为什么一个个都要承受这么多？
你们是不是都不喜欢小迟了，是不是觉得小迟是个坏人？
对啊，小迟就是很坏。斤斤计较，不肯原谅。很多简单的事情都让小迟弄得很坏。小迟真是个差劲的姑娘，或许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奢求你们的原谅。你们是不是太恨我，所有都走了？去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没有我的世界？
栖迟坐在地上，任凭自己眼前的世界慢慢变得灰暗，变得失去唯一一点殷红的色彩。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一切，都早就已经离自己远去了。
该死的是我啊，你们为什么还在睡。你们起来啊。
栖迟一边哭，一边对着眼前的男孩死命的哭着。走完一遍地狱路，忽然看明白了许多事情。有些东西一开始就是自己的选择错了，谁也怨不得。
“阿伶，不管你是谁，我都爱上了你。可是你现在为什么要离开？我们一直都在一起，那么多年都忍受了，为什么还在乎这短短几年？阿伶，对不起，你醒过来吧，我再也不会求你给我买糖了。我不喜欢吃，我就喜欢你。你若是不醒，我就陪你去死。我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栖迟像是下定决心一般，牙齿对准舌头，打算咬下去，一切都结束了。
可是，狠狠一用力，却没有任何的感觉。只是相识大病一场以后，忽然醒来。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身边的人也都在。
栖迟睁开眼的时候，丁伶正神色紧张的看着她。
“你终于醒了，”丁伶抱住她，却似乎又害怕什么，忽然放开，“你，知道我是谁吧？”
“伶哥哥，伶哥哥……”栖迟没有理会男孩的话，只是两只眼睛失去焦距一样，死死抱住男孩，就像是害怕失去，害怕一切就会发生一样。
丁伶被身边的女孩箍得有些喘不动气，却还是不忍心推开。
他的少女，就像是经历什么重大的事情一样，看上去是那么的患得患失。样子是那么的可怜兮兮。
“小迟，我们都在呢。”慕婷忽然从暗处走出来，也是一脸素颜满脸疲倦的样子。不过倒是比平时多了些居家的感觉，人也就随和了些。
“婷婷。”栖迟小声叫了一声，却把慕婷吓了一跳。
这么多年了，栖迟终于再一次这么叫她了。就像是迷途的鸟，忽然有了方向，就像失去水泽的鱼，忽然感受到了海水的滋润。一切都是最初的样子。不管他们曾经失去过什么，至少现在还是拥有。
一切都恢复的时候，大概也是缘分将尽的时候。都是人死之时，其话也真。现在，大抵就是那样。可是不管怎么样，至少现在他们都还在一起。
“小迟，你先起来喝点水，吃点东西。我刚才听见你的声音，就把饭食又热了热。都是我自己做的，按照的也是你的口味，我这热了好几次，你终于醒了。你要是觉得不合胃口，就先简单吃一点，我再去做新的。”慕婷的样子，多少有些像是家里的保姆。
其实只是害怕，害怕眼前这个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女孩，忽然又在失去。
她只是想给自己一些救赎。
这人世间，总归是要有所得失的。走了这么久，也该给自己一个交待了。什么都不容易，什么都不简单。什么都不仅仅只是一句什么可以代替的。
“好的，谢谢你，”栖迟给了一旁看上去手足无措的女孩一个宽慰的笑容，然后转过头问道身边的男孩，“我睡了多久？”
“不久，睡过了你的二十五岁整。睡了整整三个月。”
好一句不久，就把三个月来所有的胆战心惊都概括了。把这一切的一切都归咎给了时间。好一句不久，就把所有人的等待都变成了理所应当。给了失落中的女孩最后的希望。
“你先起来，没法下床我也可以背着你，我们去吃饭。小婷做了那么多，也为你热了好多次。真好，你现在有我们。”
“嗯，谢谢你们。”栖迟笑了，执意要自己走。她下床，控制住自己的晕眩感，看着自己手上的针孔，想着葡萄糖一点一滴流进自己的身体的样子，忽然噗嗤一声笑了。
“你们说，我会不会变成葡萄？我这隔几年就打那么长时间的葡萄糖。还真是害怕你们有一天掀开被子，会发现一株巨大的葡萄。”
“那你也是最好看的葡萄。”右边搀着女孩的慕婷也很给面子的笑笑，“你这辈子都是吃好看长大的。变成什么都好看。”
“那你岂不是要眼睁睁看我坏掉，也不忍心吃了？”栖迟笑着，慢慢走着。觉得头上似乎有些飘飘然，于是轻轻揪了一下。
只此一下，却抓下了一大把的秀发。
栖迟停住脚步，看着手里乌黑的一滩，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慢慢变得苦涩。
早该想到了，自己生着病，头发会掉光。以前光滑细腻的皮肤也会失去。变得苍老而无趣，变得特别的丑。
“没关系的小迟，头发掉了是因为你三个月没吃饭。你好好吃饭还会长的。”
“对啊小迟，别怕。再说你就算没有头发，也是我们最好看的小姑娘啊。”
身边的两个人开始无边际的安慰女孩，女孩一次又一次深呼吸。身体是自己的，怎么样自己心里有数。可是就算悲伤。也不能再拉着身边的人跟自己一起受苦了。
“没关系，”栖迟笑了，“还会长的，再说，我也挺想知道光头是什么感觉的。你们不知道我懒到不想洗头，那样的话就会轻松不少。快走吧，我要饿死了。”听得出语气里的绝望，身边的两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若无其事。
但是心里，却都难受到了极点。
善良的人会有好的结局，但那终究都是童话里的故事。都是拿来哄骗小孩子的。
你想要的东西，太多，只会让你显得太贪心。栖迟在饭桌上喜笑风生，身边的两个人也很随她的笑着。却又什么都回不去了。
对啊，回不去了。
都说除却生死无大事，但是看着栖迟那张苍白的脸，似乎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苍老了三十岁。那张脸，瘦弱的只剩下那对清澈的眸子。那对饱经风霜的眸子。还在冷风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我们来这个世界，有些人本就是个错误。又何必讲求什么天长地久。这一点，栖迟想得很明白。梦里走过那一遭，就忽然间满足了。起码现在就算倒下，身边也不至于空无一人。
或许，这才是梦。
老天爷见自己可怜，又把一切都还给自己。可是不管怎么样，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没什么的，反正都一样。
都在身边，已经是最满足的事情了。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漫漫长长，完完美美的故事。
这一辈子，清酒凉茶，粗食淡饭，已经足矣。
栖迟吃着吃着，忽然笑了，“你们两个人趁我睡着在一起三个月，就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丁伶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慕婷，一边给栖迟加饭，一边说，“那也得等着我们的大小姐醒了，向您请示一下，我们才敢做啊。你是我们两个人的心头肉，我们可不敢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不过就是，素素那么就没看见你，心里很不是滋味。”
“伶哥哥，”栖迟打断他，“趁我还没忘，我想出去走走。在我旅行的这段时间，我想再去看看我的孩子。就一眼就好，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我出生这么一遭，庆幸自己还活着，庆幸自己身边还有这么多的人陪着自己。所有的故事，皆因缘起，那么现在，或许应该有个结局了。
很多事情，走到现在，真的很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