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迟一个人坐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她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樱花，脑子里有些乱。可是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更让她绝望的，那便是，现在的丁伶和素素。
丁伶带着素素站在富士山下，看着山上缭乱的景色。孩子显得特别的精神。孩子一直牵着爸爸的手，在山脚下跳来跳去。不知道是刻意，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丁伶真心的是心有不忍。提早和孩子说这些，真的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是想想之前栖迟的反应，他真的觉得，也许越坚强的人，过的就越脆弱。
“素素啊，你跟我来。”丁伶牵过素素的小手，步行走了一段路，走到了一处很雅致的小屋子里，“这里是我和妈妈以前自己建造的小屋子。”丁伶看着屋子里许久未曾动过而有些长毛的屋子，心里忽然有些疼痛感。
“我和你妈妈，以前在日本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你妈妈还小。我们却也就是两个人。因为父母都太忙，于是我就成了你妈妈的监护人。就算是我们明明是一样的年纪。很多人都羡慕我和你妈妈的感情，说我们大抵是上天最美好的馈赠。可是只有我们知道我们这一路走来有多少的辛酸苦楚。素素，我们很开心有了你，你聪明漂亮还懂事。所以我们真的很想把最好的都留给你。上次我跟你说，你妈妈有怪病，可是还有些事情，我并没有告诉你。”丁伶深深地看了孩子一眼，那一眼里有很多的情愫，内疚，害怕，甚至是深深的恐惧。男孩被未知的感觉支配着，有些说不出口。
“没事儿爸爸，你曾说过素素懂事。那素素自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素素上前拉住丁伶的手，想要给这个大男孩一些安慰，“素素其实早就知道了很多事情，就像妈妈三个月没见素素。就像她忽然浓妆艳抹。还有你，脸色最近都很难看。在素素心里，只要不是生离死别，素素都能接受。”
可偏偏，现实就是你怕什么来什么啊。
丁伶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小女孩带着灰黑色的帽子，长发长到了腰间，一双清澈的眸子倒是真的跟栖迟有几分的相像。身上穿着是一身纯白色的毛绒衣服，跟栖迟一样酷爱流苏。要不是知道实情，倒还真的觉得这就是栖迟的孩子。
“可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们两个人，给你的，或许还是生离死别。”丁伶深吸一口气，对着眼前的小女孩语气温和的说下去，“我们很爱很爱你，爱你爱到胜过我们自己。所以我们有些事情一直都不想告诉你，但是，谎言都不是一辈子的。我也觉得素素可以坚强到面对生离死别也不哭泣。”没等女孩说话，丁伶咬咬牙继续说下去，“你妈妈和我，最多活一年。或许有奇迹的话，我们能够活更久，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奇迹可言呢？我们现在还活着，还这样若无其事的活着，已经是上天最大的宽恕了。”
“我们若有缘，来世会再见。我们若有缘，来世还在一起。我们还是父女，我会是你们的亲生女儿。爸爸，”素素勉强自己笑着，看上去并不是那样悲伤地笑着，孩子其实很明白，现在的不满拯救不了现实，现实就是现实，血淋淋的谁也挽回不了，“你们要珍惜剩下的生活啊。你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活着不容易。我忽然想到，也许刚才真的是我说错话了。妈妈那么浓妆艳抹，是为了不让我看出来她的憔悴吧。”
素素低下头，想着方才栖迟的样子，心里忽然很难过。
自己真是个坏孩子，妈妈那么爱她，她却还嫌弃，妈妈一定很难过吧。
“没关系，你是我们的好孩子啊。”丁伶抱起素素，看着素素难过的小脸，还有来不及收回去的眼泪，语气更加温柔，“你是上帝给我们的天使，安静而懂事。我们真的已经很满足了，又怎么忍心伤害你？你没有错，我们或许也没有错。错的是我们的相遇。对不起，你已经承受过一次的伤害，我们又给了你。对不起，谢谢你能原谅我们，真的，你是个好孩子。我也希望你是个坚强的孩子。事情就是这样，你已经知道了。那么素素，还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丁伶脸色很认真，“你妈妈最害怕的莫过于生离死别，我希望我们能给她一个安稳的余生，就算余生不够长，起码我们都在的那种。我知道现在告诉你这些太过残忍，但是素素算我求求你。这段时间，就是小迟离开以后，你别去找她了。这段时间妈妈会跟你好好在一起，但是，你就当这个是最后的一面吧，好吗？”
“爸爸你的意思是，让我在你们终老的时候都不陪在身边吗？那我还算什么女儿？”素素可能还小，并不能真的理解终老是什么意思。
丁伶苦笑，也不纠正，只是一再的求她原谅，“不是，你也想妈妈走得和乐安康些吧，你也想妈妈不至于哭着离开吧？素素，你还小，你还有很多的大好时光。我把你交给慕冰叔叔，以后还会有慕婷阿姨来照顾你。他们都会比我们爱你，把你当成亲生的女儿一样的疼爱着。可是你妈妈，真的受不住再一次的生离死别了。就像你一样，承受能力很差。你放心，爸爸妈妈会一直在一起，会去看遍万千风景。我们不一定会在哪里老去，但我们会一直爱着你。”
素素看着眼前的男人，看了许久许久，终于还是点点头。
爱情最伟大的模样，大概就是现在吧。素素心想着，心里虽然难受。但是也有些欣慰的，因为，他们这一生，虽然短暂但是并不痛苦。也算和和美美，十分满足了。
“那爸爸你要照顾好妈妈，也好好照顾自己。素素不在你们身边，你们更要好好的。你们放心，素素会学习关于商业的知识。爸爸妈妈的心血也不会付诸东流的。我们一家人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存在着，我们还是最初的样子。”
“你真的是我们的天使。”丁伶牵起素素的手，一步一步走出了那个房间。
现在走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过往的事情，终究只是回忆了。可是，已经没有什么值得自己遗憾了，一生像这样，足矣了。
丁伶的眼睛很漂亮，素素一直都这么觉得。
因为眼睛里，似乎有日月星辰，山川河流。可以看见北国风光，万里冰雪；也可以看见南方回暖，穿暖花开，鸟鸣溅溅。最重要的是，那双眸子里，一生只装得下一人。
回到酒店里，栖迟似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丁伶有事先走了，大抵是跟慕冰说什么去了。房间里只有慕婷和素素还醒着。
“阿姨。”素素捏着鼻子叫了一句，心里还惦念着她对自己妈妈做过的事情，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虽然也知道他们早就一笔勾销了，但总还是想着用点什么反驳一下。
“素素啊，来。”慕婷把手里的饭放到桌子上，转身对着素素拍拍手，“来阿姨这里，妈妈睡着了，阿姨带素素出去看看吧。”
虽然是刚回来，但是素素也没有拒绝。可能还是打心底害怕看见妈妈现在的样子吧。
“素素啊，你知道妈妈怎么了吗？”慕婷想了许久，还是这样开了头，可能想不到更好的开头了吧。
“我知道啊，”素素叹了口气，“其实你们也没必要每个人都来劝我。我也不是那么想不开的孩子。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那是什么后果我自己都会知道的。”素素摸了摸自己的帽子，似笑非笑道，“阿姨你好好照顾妈妈就好了，余生不够长，有你们也很开心了。以前发生的事情我努力让自己原谅你了。我妈妈现在需要好好休养，靠的还是你们了。我妈妈那么好的姑娘，值得你们好好去爱了。”
这一番话出口，慕婷有些哭笑不得。
爱错恨错人，谁也怨不得。现在连孩子都对自己这么有成见了。再者说，这个孩子倒也真的是百年难寻的好孩子了。
“你爸爸告诉你的这些？”慕婷想了想，大抵就是这样吧。
毕竟丁伶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他不让我在妈妈离开后去找她，其实我也能理解，那毕竟是我自己的妈妈。就算不是亲生的，但是也比亲生的还要亲了。我妈妈是个很脆弱的人，很容易对一些事情就耿耿于怀了。我们在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我自然是熟悉她的脾性的。阿姨，你要答应我，在剩下的时间里，让我妈妈有些很美好的记忆好吗？”素素紧紧抓住慕婷的手，“求求你了阿姨。”
这些话，若不是从一个奶声奶气的娃娃口里说出来，慕婷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这么懂事的孩子。
栖迟，其实你这一辈子活得真的已经足够好了。
他们都爱你，你还有自己一辈子都追寻的男人，有爱你的还这么聪明懂事的女儿，还有美满的家庭。纵使这都不是长久的，但拥有过便是最珍惜。你真的应该满足了，我这说好要长命百岁的人，却一无所有。
爱也好，恨也罢，如今都了却了。
我们还在一起，我们还是最初的模样。
床上的女孩已经睡熟了，这一睡也不知道又要多久。素素没日没夜的守着自己的妈妈，想着那遥远的未来，心思有些惘然。
丁伶打算带着栖迟离开了，不管心情如何，最重要的，还是她要活得没有遗憾。纵使有离别之苦，但总好过一辈子不得安生。
谁都不知道，栖迟再醒来的时候还会记得谁，或者会忘记谁。但是每个人都希望，床上那个面色苍白的少女以后十年里，还会在这个世界上活得好好的。
不过不论如何，就算你倒下。
身后也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