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拧了秀眉,手下微微一抖,“公子可有证据?”
姬央道:“并无。但那夜之后,苍狼卫再没有出现过。而央的侍卫故意落于身后,形成围攻之势,但数日来,每每入夜,前来偷袭的大都是赵王派来的人马。”
还有别的偷袭?苏白并不知晓,而初小的警惕性最高,也不曾听他说起。那么,照姬央的说法,他的种种怪异行径,其实是在替她挡刀?而她却全然不知,以为那些人是不想要她的性命,虚张声势罢了。
苏白不由得多看姬央一眼,心中在衡量他话中的真伪。虽然说姬央在不知道她就是苏白的前提下,对她选择了沉默,没有恶意诽谤田宗彦,但却在见到她本尊的时候,把脏水泼到田宗彦的身上。但这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他想赢得苏苍和苏青的支持。可他真的在背后做了如此多的事情,苏白真的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姬央见她半晌不出声,也没有继续邀功,“如今危险已除,公主也无需再找替身,尽管和央一同前往灵寿,央保证这一路不会再出差池。”
“对了,白先生呢?”苏白故意提及,“他可安然?”
“公主放心,先生一切无恙。”姬央讪笑,“只是先生不大喜欢央,央也就没有与先生同往。”
“哦?这话从何说起?”苏白不得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先生医术精湛,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平日心直口快,常常会得罪人。”
姬央说:“这才更难能可贵。央之周遭大都是口腹蜜剑之辈,难得遇到这样一个直爽的人。但他对公主甚是保护,央十分羡慕他能长伴公主左右。”
苏白拎起烧开的水,不小心被烫了一下,姬央连忙接过放下,很自然地抓住她的手指,关切地问道:“可有烫到?”
她的十指修长,指尖冰凉,泛着淡淡的青色,细细摸起来,还有粗砺的质感,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应该有的手。
苏白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无碍的,让公子担心了。”
“公主还是随央回去吧,那里起码还有人侍候着。打央进来后,公主身边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这一路想必吃尽了苦头。”姬央心中大是不忍,他一心想娶的女子,应该呵护在手心,细心地浇灌,让她继续娇嫩芬芳。
苏白当然不肯,“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公子成全。”
姬央抬眸,“只要是公主的意思,央莫敢不从。”
苏白觉得过河拆桥这种事情是有些不太讲究,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想请公子回燕国去备战,不必与我一同入中山国。”
姬央的脸色骤变,“公主这是信不过央?”
“说不上信不过,但是确实是有顾忌的。”苏白不想和他打哑谜,“公子与太子容关系甚密,但太子容与我父王之间又有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们之间是互惠互利,还是彼此利用,我尚且不知道。而在这个时候,更没有让自己置身于险境而不自知的道理。敌友不明之时,我不可能再带着你这样的一个同样是关系不明的人,而让自己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如同公子所言,你打退各路人马,但殊不知你的人根本无法和苍狼卫抗衡,你能躲得过一时,但苍狼卫全力压上时,你又如何能抵挡?其实,你我心里也明白,苍狼卫不会对我不利,因为杀了我对公子彦并无好处。我若是死了,中山国的财富尽归赵王所有,于他是大大的不利,但对于公子央你却是大大的有利。你与赵王、齐王的图谋,你我心里都清楚,不过是想铲除公子彦,既然公子彦在你们眼中已经是一个死人,又何苦再把他拉出来鞭尸。这也是我不愿意让你陪我入中山国的另一个原因,你是赵王的人,我若是死了,赵王不可能不分你一杯羹。虽然这一路上,你没有对我不利,但谁知道这是不是另一个圈套。是以,在保护自身的前提下,我想请公子央离开,这并不算过分吧?”
姬央不怒反笑,“公主所言甚有道理,央无法反驳。既然公主认定央有罪,央便在此功成身退。”
他的爽快倒是苏白有些小人之心了,但是她支身入中山,比起和一头豺狼同行要好得多,虽然姬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但对付一个人,总比对付两个人要好得多。
苏白还是回到先前的客栈,做戏要做全套,她要和姬央告别,投靠苏白而去。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姬央对她起了杀心。
清晨,她梳洗妥当,走出屋子,一把长刀架在她的脖颈上,抬眸一看,正是姬央的侍从。
她被带去见姬央,姬央像是一夜未眠,形容疲倦,身上散发着难闻的酒味,身上向来平整如熨的华服皱成一团,发髻上的羊脂玉歪在一侧,全无贵公子的作派。
“公子这是想杀了我吗?”苏白倒是处之泰然,“这是又何道理?若是想了我,公子要如何向公子苍交代?让我想想,你是不是想告诉攘侯,说我是被苍狼卫所杀,这样公子苍与公子彦也算是彻底决裂,不会再有任何结盟的可能。可是白某不过是乡野村夫,并不是公子口中所谓的龙阳之好,攘侯绝不会因为我的生死,而改变自己的想法。据我所知,攘侯已经对公子彦产生了怀疑,他们之间有嫌隙很难修补,于公子你是大大的有利,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姬央冷笑,“没错,攘侯是不再相信公子彦,但公主殿下不是这样想的。她仍然心系于他,而只要让她看到有的人被苍狼卫所杀,她才会相信我,让我陪她回中山国。”
“你就这么想陪在长公主身边吗?”苏白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魅力,也不觉得姬央是一个可以为心爱的女人而放弃燕国王位的人,他想要的东西不过是中山国,“还是说,你想要长公主所拥有的东西,也就是中山国。”
“倘若我说,我可以为她放弃一切,你相信吗?”
当然不信。
“我知道你不信。”姬央捂着脸笑了起来,“连我自己都不信,我可以放弃多年来的经营,护送她这一路从赵国入中山。你难道不知道这个时候,我应该在燕国备战,抵御赵齐联军,而不是受攘侯所托,佯装与她同行,吸引所有的注意力,而让她安然到达中山国。没错,她怀疑我,怀疑我想害她,怀疑我与赵王、太子容联手。可是我这一路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了你,可是我却没有动你一根头发。”
苏白一怔,“你……”
“公主殿下,央陪你作了月余的戏,这戏也该落幕了。”姬央起身大步流星朝她而来,挥退她身后的侍卫,把她逼向墙角,双臂撑起,不让她有逃开的可能。接着,他握住她的手腕高高举起,“我原本还有一丝疑虑,可现下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你的脸可以易容,你的声音可以改变,但是这手却是你百密之疏之处。你处处都能隐藏,唯独这双手,你无处可藏。”
苏白奋力挣脱,却仍是被他牢牢握在手中。
“你是不是想问我从何起开始知道你就是长公主的?”姬央酒后的举止狂狷,微烫的指尖抚上苏白的脸,“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从第一眼见你,我便觉得你便是苏白,但那只是感觉,你身上并无半处与苏白相似,我便以为你是攘侯的入幕之宾,故意试探,可你很快否认。其实,白先生出现的时机十分凑巧,正好是在临水,而你在临水受过一次伤,生命垂危,虽然刻意隐瞒,我还是知道了。而你这一路上,处处小心行事,时常将手覆于腰间,显然是伤势未愈,你怕伤口裂开。还有你身上杜若的气息,原来我觉得我是药香而已,可昨日见了苏白,她身上的香气与你并无二致,这才证实了我的推测。”
苏白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她并没有闻到什么杜若的味道,可既然被拆穿了,她也没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好吧,既然你识破了,想杀便杀吧。”
“我护你至此,难道只是为了杀你吗?苏白,你把我姬央当成什么人了?为了权利地位,丧心病狂的人吗?”姬央低吼,“难道我不配爱你吗?难道我想娶你,只会被你当成笑话吗?难道只有田宗彦才能值得你付出一切,而我只能当一个说谎栽赃的小人吗?你莫要忘了,你我之间是我婚约的,我赴赵求娶,并不仅仅是为了得到燕国的王位,而是想得到一个能与我并肩而立的妻子。当然,你可以认为我是为了中山国的一切,但是你我若是在一处了,燕国同样也是你的,我愿江山为聘,明知赵王不会放手,但我还是入赵求娶。诚然,在没见到你之前,我对你没有什么感情,也谈不上爱慕,因为你公主的身份,我并不否认。可我在见到你之后,也是真心实意地爱上你,想与你长相厮守,举案齐眉。但此前种种,误会重重,我的真心你早已看不到。若是你认为,我对你仍是有企图,我愿意与你生生世世留在中山国。”
苏白猛地抬眸,撞进他眸底满溢的深情,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向她袭来,她的鼻子陡然一酸,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