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产简直就是倒打一耙，混淆视听，逼得妙歌面红耳赤，无可辩驳，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未喜，未喜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动怒。
“先生此言可有实据吗？”未喜语气仍是和缓，“公子央与妙羽有私，这件事非同小可。”
子产睨他，“大巫师不要曲解在下的意思，妙羽潜入公子央的宫室，并非公子央相邀，并不存在有私这件事。大巫师可能不知道，公子央抵达灵寿的当晚，太子容为公子接风洗尘，宴席上便有这位妙羽夫人。也不知是贵国君上的授意，还是妙羽主动前往。这才是事情的关键所在。”
子产成功地把关注点引到召公的身上，愤愤然道：“殊不知，赵国公主之死，最大的获益者并不是我家公子，为何你们会怀疑他？回头想想，想她死的人是赵国国君，并且你们口中的长公主，在赵国已经是死人了。她来到灵寿不过才数日，便遭此横祸，又是一桩命案，很显然是有人有意为之。但这个人，肯定不是我家公子的。他若是要下手，在邯郸，在云中，从云中到灵寿这一路，他有的是机会，随便找一个理由，都能让长公主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又何必等到了灵寿再动手。你们想想，长公主这一死，谁是最大的获益者，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凶手。”
点到即止，是苏白的目的。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深，就显得刻意了。况且她一个燕国的谋士，知道中山国那么多的内幕，会被怀疑她的动机。她想为姬央开脱，这是人之常情，但若是一味把注意力引到召公身上，那就是诬蔑了。而不得不说，她才是那个凶手，杀死“自己”的凶手。
苏白有些累了，到这个异世之后，她死过两次，都是腹部中刀。若是没有空间的疗伤功能，她就一命呜呼。或许这就是她命不该绝，要代替原主活下去，替她报仇，替她拿回属于她的东西。可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纵然想摆脱此间纠葛，怕是也难以脱身。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既是赵国长公主苏白，又不是苏白。来到中山国，继任巫女，有一个全新的身份，可偏偏又天不从人愿。可她仍是苏白，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但是谁又能证明，她便是那个苏白。
“等等。”未喜叫住她，“既然你说，公子央没有嫌疑，那你倒是说说，谁才是最大的获益者？”
苏白不禁抬眸，望向未喜那双澄澈的眸子。他的瞳仁是深灰色的，五官立体深邃，年轻时应该能吸引很多的女子。可据她所知，中山国的大巫师要立誓终身不娶，一生侍奉巫女。也就是说，他这一生都要为他人做嫁衣裳，事业上也没有盼头了，已经做到他所能做的最高级别。
没错，他也有可能是那个获益者。若是她没有回来继任巫女之位，大巫师就是中山国权利的实力掌控者，甚至高于召公。他心中可能比召公更想让苏白死，他便能与召公平分中山国的军政大权。
她之前一直想见巫师们，让召公的阴谋公诸于世，为自己正名。而前提必须是，巫师们仍旧忠于她。可是，她与巫师们从未谋面，根本谈不上忠诚。在姬丹离开中山国的漫长二十余年，巫师们与召公之间似乎一直相安无事。
苏白堆起笑容，“大巫师心里有数，子产言尽于此。”
很危险，未喜的眼中跃动的光芒很危险，她感觉有一股凉意从后脑勺贯穿全身，她不敢想像把这个潘朵拉的盒子打开，背后隐藏的是怎样惊天的大秘密。
但是有一点肯定的是，未喜一定不简单。
苏白回到偏殿，叫来女杼和初小，紧锁殿门。
“你们这几日在后宫，可有听过什么传言？关于巫师们，关于巫女的，总之任何消息都不要放过，一字不差地告诉我。”苏白苦于不能出宫，在她看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民间的传言永远比宫里来得真实。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而且巫女与巫师在中山国存在已久，必定会有各式各样的传闻。“尤其是那个未喜，还有妙歌，当然也包括其他人。”
初小摊手，“你想知道什么？鲜虞人信奉孔墨之学，墨家在数年前在灵寿建了一个分坛，只要把这里主事叫来问一问，便能知道大概。”
“你说得倒是轻巧！”苏白挑眉，“他如何进宫？还是我如何出宫？”
初小说：“你出宫不难，只要你想出去。换张脸对你来说易如反掌，不会有人察觉。”
苏白冷哼，“以前或许很容易，但苏白死后，公子央被拘禁，你我都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中，我若是在这个时候换了脸出宫，只怕这条命也难保。”
苏白觉得她的命真的很不值钱，无论易容成什么人，都有性命的危险。她开始想念田宗彦，似乎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能毫无顾忌。不过须臾，她立刻阻止自己脑海中不该有的想法。
“你们分头行事，我去见召公，让他立刻释放公子央。”
召公身边美女环伺，却唯独不见妙羽。他仍旧是酒池肉林，恣意无度，姬容被大巫师关押起来，他这个当爹毫不关心，只图自己快活。他让姬容去杀苏白，承诺给他王位，可苏白已死，姬容成了替罪羔羊，这王位最终会落在谁的头上，只有召公自己明白。他看似不理朝政，可心里似乎比谁都清楚。
“子产拜见君上。”苏白落落大方地施礼，“眼下赵齐攻燕在即，燕王已数度遣使催公子央归国，而这个时候，公子央被贵国拘禁，君上必须给燕国一个说法。”
召公笑道：“有什么可说的？他杀了人，杀人偿命。”
“请问君上，他杀了何人？”
“自然是赵国的长公主苏白。”召公混浊的瞳仁往下扫视，“赵齐攻燕，孤正好拿了公子央向赵王示好，何乐而不为呢？”
太无耻了！先前说好要和公子央结盟的，现下又出尔反尔。
“君上此言差矣！”子产说：“诚如君上所言，所死之人是赵国的长公主苏白，可是这人在赵国已经在死人了，你要拿她之死献于赵王，这不是等于在打赵王的脸，告诉列国赵王不过是自导自演一场好戏，真正的长公主并没有死，而他却觊觎自己女儿手中的财富。你这不是与赵国示好，而是挑起与赵王的矛盾。依外臣看来，长公主之死不宜声张，更不适合让公子央代罪。若是君上执意如此，恐怕燕赵两国都不会和君上善罢甘休。”
召公面色一凛，大怒：“屁话，孤臣服于赵王，忠心不二，替他杀了苏白这个贱种，他应该感激我。”
“若是君上不信的话，尽管派人向赵王禀明一切。”子产毫无惧色，侃侃而谈，“到时候，赵王灭了中山国，不要怪外臣没有提醒过君上。”
“你吓唬孤？”召公步下王座，“孤想杀你也是易如反掌，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出中山国吗？”
“外臣的命不足惜，君上若是没有命在，这中山国可就要易主了，是燕王还是赵王呢？总之，就不是你姬姓的子孙了。”苏白想了一下，“不对，燕国也是姬姓，似乎没有区别。”
召公勃然大怒，可苏白说得在理，他就算再糊涂，也明白此中的厉害，在夹缝中求生存已是不异，在国中还在事事受到巫女的钳制，步步难行。好不容易解决了苏白，可问题还是在。
“那你说，孤该如何？”
这就对了！
“君上容禀。”苏白淡道：“公子央是不能得罪的，至少眼下你不能得罪他。因为苏白的事情，你与赵王已有嫌隙，依附于赵国并非长久之计，还不如再找一处靠山！燕国是不错的选择，你们同根同源，可同心协力。但赵王始终是外人，他待姬后都能痛下杀手，更何况是一个中山小国。再说了，赵国的公子苍与公子青，对赵国早有怨言。而这两个人才是君上最该依附的人，他们毕竟是您的外甥。”
“什么外甥！”召公声音不耐，“姬丹这个贱人，她背叛了中山国，把中山国的财富带到赵国去，这是对家国最大的不忠。她的子女，孤一概不认。”
苏白愣了一下，“她与赵王的婚事，难道不是您促成的？”
“当然不是！”召公横眉冷对，“赵王他……唉，这件事都过去了，但孤是不会认他们的，这件事休要再提。”
苏白不便再说，但心中隐隐不安，她原先的推测统统都要推翻。她以为是召公为了讨好赵王，而把姬丹送往赵国，可听他的语气，似乎并不是这样的，而是姬央主动与赵王离开。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才是解开一切疑团的重点，而她所知道的太少。
就在苏白沉思不语之际，一名宫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君上，君上不好了，妙羽夫人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