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姬容相比,乐阳显然更得人心。她能从东宫的走火事件中,成功逃脱,不仅仅是因为她有一个强大的后盾,还有她在宫里多年的经营。倘若说当日被加害的人是姬容,他也许已经被烧成炭,而不会如乐阳一般带着受伤的姬言四处求医。
如今乐阳回来了,带着胜利者的姿态重新回到王宫。她想做的,无非是复仇,在曾经伤害过她的人身上,把她所受的一切苦难加倍讨回。
苏白理解她的情绪,对她的做法也没有异议,毕竟她也遭遇过亲人的背叛,也用同样的手法一一还击。
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苏白的心中却有一丝的不快,是被人蒙蔽的难过与失望。
她相信,就算没有她的参与,乐阳假以时日也能复仇。但那一夜推心置腹的坦诚,苏白把这称之为相互信任的开始与基础,可是很显然乐阳并没有回报同样的信任。
她脸上陡然清冷,“你知道乐阳给了我一个什么样的病人吗?”
田宗彦摒退左右,很配合地问道:“什么人?”
“重瞳子。”在古人的眼中,重瞳子不仅是天生异相,还是帝王之命,帝喾、周武王、项羽,以及南唐后主李煜都是重瞳子,天命的帝王。可乐阳把这样一个人藏起来,藏在了惠民署。若是苏白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召公众多子嗣中的一员,或许连召公都不知道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但乐阳注意到了,并把他关了起来。
“重瞳?”田宗彦明白苏白的意思,“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情,她是太子妃,为姬冲排除阻力也是她的责任。她只是把人藏了起来,并没有伤他的性命。试问,列国之中,为了王位之争,不是兄弟相残。”
“对,你们都生长于深宫,对这种不见硝烟的战斗已然是熟能生巧,可是我对此感到深恶痛绝,但我又深在其中。不是我认为中山国的王宫能干净一点,而是乐阳起码能对我做到坦诚相对。”
“你也说了,是坦诚而不是坦白。”田宗彦勾唇浅淡,“这世上能对你坦白的人,似乎也不是太多,我勉强能算一个。”
苏白的哑然,“你也不是一开始就对我坦白的。”
田宗彦说:“我要利用你,我说得十分清楚,这难道还不够吗?”
苏白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天的满堂春,你明明可以躲过去的,为何你还要以身试法?公子央都能提前知晓,并成功地反击。我不相信你一无所知,无法顺利化解。”
田宗彦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愕然,“事情太遥远了,我忘了。”
“忘了?”苏白摇头,“你所谓的坦白,就只是这个程度吗?”
“你可以跟我走,我用一生来告诉你这个答案。”
“敬谢不敏。”苏白从他身边走过,“若是你有命回来,或许会有一生。”
田宗彦以为自己听错,可一回身,她已经不见踪影,如在梦中。
苏白回到王宫,乐阳派人请她过去共用晚食。菜色很精致,和苏白在宫里这么长一段时间里吃到的都不一样,鲜嫩的春笋,爽滑的蛋羹,熬得正好的荠菜汤,很家常的菜色,却是苏白穿越以来吃到的最素淡的一次。对于一个无肉不欢的人,这样的菜色实在勾不起她的兴致。
才回到宫里一天,乐阳已经把阖宫上下打理得头头是道,连厨子都像是换了一个人。
“姬容是我带走的,妙歌也是。”乐阳坦然地说:“未喜去向未明,应该还在灵寿城,他还有爪牙潜伏在朝臣们的府中,他想要翻身轻而易举,我这也是提前预防。我是恨他们,但我不会烂用私刑,他们眼下正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未喜出现之后,我会把他们带出来,接受制裁。”
虽然乐阳对她坦白了,可这样的坦白无异于是告知而已,而且苏白连提出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可以预见,以后的日子会有更多的分歧,而她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苏白扔了碗筷,“我累了,想先回去歇息。”
“对了,小白。”乐阳起身,“你与公子彦的婚事要定在什么时候?”
苏白蹙眉,“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嫁给公子彦的?那不过是权宜之计,做不得数的。他不过是陪我唱了一出戏,曲终人已散,他四天后会离开。”
“假的?”乐阳笑道:“假的也可以变得真的,更何况这桩婚事已经传遍列国,当初为巫女举行继任大典时曾向列国发了国书,列国使臣都听闻这桩婚事,如何能在这个时候悔婚呢?”
“公子彦他已有妻儿。”
“可他不是说要入赘吗?”乐阳说:“只要他留在中山国,有百利而无一害,国中并无强兵,可苍狼卫却能填补这个空白,而使列国再也不敢对中山国用兵。”
“那只是说说而已,又岂能当真?”苏白拂袖,“这件事无须再议,这桩婚事就当从来就没有空。”
“他为你千里迢迢而来,难道你没有动容吗?一生能遇上这样的男子,是你的幸运,或者终你一生再也无法找到对你如此毫无保留的男人了。”乐阳动之以情,“只要他留在中山国,什么妻儿都不是问题。”
“但对我而言却是一个无法逾越的存在。”苏白走出乐阳的宫殿,不想再为这件事情讨论下去。
入夜,苏白沐浴更衣,坐在屋中发呆。女杼和初小跟着她入了宫,恢复本来的面目,陌离也没有走,带了两个人跟着苏白,这是田宗彦的命令,他不说走,陌离不敢擅自离开。
“你们明日去查查中山国的典籍记载,看看巫女的职责到底是什么,能不能自由支配那笔所谓的宝藏,以及查清楚宝藏的地点。”苏白让女杼把她背上的图腾临摹下来,但并没有交给乐阳,而是暗中查访。“乐阳一直没有跟我提宝藏的事情,我感觉很奇怪,这才是眼下最该关心的事情,可她却只字不提。召公的退位诏书已经签了,但我却不想拿出来,姬言继位是无可厚非的,但做为一朝的太后,乐阳可以临朝称制,但有了我这个存在,她一定和姬容、召公一样,想要掌权。”
女杼跟了苏白之后,见识过如此之多的变故,眼界不同,心境也变得不一样。她曾经为嫁不出去而苦恼,如今却为了保命性命而疲于奔命。任何人都是有危险的,这是女杼最真实的感受。
“今日送到宫里的东西,都是太子妃亲自挑的,门外那两个侍候的宫女,也是她送过来的,包括你案上的瓜果,都是她挑的。”女杼明白苏白在忌讳什么,乐阳无微不至的照顾,就像是一把无形的手,每一个角落都有她的手印。
苏白说:“你们各自小心,尤其是初小,在宫里行事低调一些,你是墨者,虽然中山国崇尚孔墨之道,但因为那个什么人的存在,墨者似乎不那么讨喜。”
初小点头答应,“你真的要留在中山国吗?”
“宝藏没有到手之前,我是不会走的。”苏白千辛万苦来到灵寿,经过一番波折才为自己正名,她没有理由不继续留下来。
“那你要不要见一见公子央?他还在灵寿,午后递了拜帖入宫,你不在,他等了许久,后来被太子妃打发了。”
苏白是要见一见姬央,“明日我去见他。”
再见苏白,姬央有些尴尬,端肃雅致的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笑意,“总觉得应该再见你一面才走。”
“你还有见我的勇气,我很钦佩。”苏白款款落座,她对姬央其实没有怨气,他是走是留都是正常的,她对他没有太多的希望和期待。
“我不是故意要把你一个人留下的,我有苦衷。”
“我知道,是公子彦把你赶走的,你不得不走而已。”苏白替他把话说了,“你若是无可指栽,公子彦不会无缘无故把你赶走。我不想知道你曾经做过什么,因为我不关心,也不在乎,即便是伤害我的事情。只有我在乎的人,才能伤害到我。但是我明白,我虽然不在乎你,但是以后会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不能和你撕破脸。所以,那些你所隐瞒的事情,你就烂在肚子里。你想娶我,我知道。这一战之后,倘若我两位兄长还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我不会拒绝。”
姬央微微一笑,“你这是在告诉我,你嫁我并非你自愿吗?”
“不,我是自愿的,只是不是出于爱你罢了。”苏白起身,“珍重。”
姬央早田宗彦一日离开灵寿城,苏白没有去送他,但送了大量的财宝,以结两国之好。
田宗彦走的那一日,暴雨如注,苏白在宫里待了一整天,把堆积如山的政务一一处理过后,已是月上中天,夜深人静。女杼留下的饭菜已是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她却没有胃口。
陌离也走了,宫门前没有他的身影似乎少了些什么,虽然他的话不多,但站在那里就是让人心安。
苏白叹了声气,步出宫室。
一把细长的剑破空而来,杀气凛凛,直扑苏白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