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口水吧。”云蓁伸手揭下将她大半张都掩盖过去的斗篷,抬眸瞧了一眼伸到面前的那双手。
日夜颠簸,向着南唐边境,泠国与苌楚大军方向而去。
正是午时,灼热的日头,透过茂密的绿叶落在躲避在树荫底下的一群人的身上。
那凝聚的光点,落在身上好似能够将皮肤烧透似得。
林内无风,就算是茂密的树荫,也带不去这高温。
云蓁额间鬓脚的墨发已然被汗水浸湿,她伸手随意的抹去一把。
接过祁盛华递来的水壶,喝了几口水,这水囊一直挂在马背上,竟是带着几分温热,喝的云蓁平白添了几分燥热之感。
“按照时间推算,明儿便到了,不如如此赶。”祁盛华伸手接过云蓁送到手中的水囊。
这大半个月下来,一路舟车劳顿,云蓁抛弃舒适的马车,执拗的要与他们一同骑马风吹日晒的。
云蓁不曾主动开口,祁盛华也没有开口相问的意思。
这般舟车劳顿,虽说没有马车坐着如此舒适,但到底是快上了不少,竟是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便已经逼近了南唐国境。
祁盛华本就是一路赶入的南唐国都,一回生二回熟,故而让云蓁等人少饶了不少弯路,这才如此迅速的便赶到了南唐国境之内。
“穿过这条树林,再过了苍饶山,便到了。”
“恩。”云蓁颇有些心不在焉的,半个月下来,她如同火烧屁股一般,只想早些回到泠国。
乃是因为,半个月前,收到的那个消息。
正如皇甫珩那日所言,云蓁原先的计划,让司空傲带兵逼入程丘,很有几分狐假虎威的意味,借的不过乃是苌楚的势罢了。
再加上,司空傲带兵着实是有一套,猝不及防下头,方才连拿程丘边境的五大城池。
司空傲能够取得如此战绩,着实是引人侧目。
她下这一步棋,不过是为了给程丘一个下马威罢了,恐吓的他们不敢插手泠国与南唐之间的恩怨。
毕竟泠国现下是什么局势,她清楚的紧。
若是在她尚且是华桑公主时,泠国还未遭遇政权动荡之际,苌楚与泠国联手之下,将程丘吞并下来,顶多是耗费些时间问题,她也不惧怕些什么。
只是现下,泠国新皇登基,国内局势本就未曾完全掌控在手。
若是再一路打压下去,不计后果,恐怕到了最后,逼得程丘与泠国背水一战,泠国想要吞下程丘,也得伤筋动骨。
更莫要提,对泠国一直虎视眈眈的南唐。
虽说南唐现下分权内乱,陈玉王与那位五皇子,还有的斗,比之泠国的处境也好不到何处去。
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是南唐大权被谁人雷厉风行的握在了手中,首当其冲的,便是泠国。
泠国届时可谓是腹背受敌。
况且,除去了一直站在泠国这边的苌楚之外,可还有一直并未表态的陵兰在侧。
虽说陵兰现下并未表态,但是若是当一国处于劣势,被人群起而攻之,陵兰便不会动心思?想要来分一杯羹?
这个道理何其简单,她华云蓁明白,司空傲,怎么可能不清楚?
那么?司空傲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没错,那消息乃是华云修亲自修书,快马加鞭让人送至云蓁手中的。
上头不过短短几个字,但是,让云蓁却甚是头疼的紧。
镇南王拒接皇令,速归。
否则,不论如何,云蓁为防意外,还会在南唐之内多逗留两日,亲眼瞧瞧皇甫珩与南唐陛下的下场。
只是未曾想,司空傲并未辜负她对他的期望将程丘逼得连连后退,但却并未有收手的意思。
拒接皇令?乃是什么意思?
云蓁在瞧见这几个字的时候,便觉得心头咯噔一声,原本深藏的几分顾虑,终于是破土而出。
她原本便想过,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只是万万不曾想过,司空傲竟是会在泠国这般生死攸关的时刻,选择如此。
其实,云蓁也能够大抵揣测到司空傲这般作为的目的。
司空傲现下已然是掌军镇南王,此番又为泠国占据下程丘的五大城池,可谓是劳苦功高。
只是,他到底是个异姓,现下是王爷头衔,功上加功,更进一步,便是亲王了。
正所谓功高盖主,盛极必衰。
史上多少功高盖主的权臣,谁人落了个好下场?
更何况,这位泠国新皇,也到底不是泠国皇室的正统血脉,华桑公主在时,她至少还顶了个皇室血亲的位置,只要她一心扶持华子敬,司空傲若是生出异心,那便是他不忠不义,他司空傲便是乱臣贼子。
可现下,华桑公主已逝,华云修虽说乃是冠于华姓,但却是皇室旁支。
再加上,为了坐上那个位置,与父族有了隔阂。
新皇当政,本就权势薄弱,现下还需要依仗司空傲。
可若是当华云修站稳了脚跟,他司空傲会是个什么下场,不言自明。
对于司空傲掌权,云蓁乃是有警惕之心的,只是当年,她能够掌权十年,与司空傲为其镇守边境十年,是脱不开干系的。
她与司空傲乃是处于相互扶持的地位。
至少,只要她在掌权,她是万万不会动司空傲的。
司空傲乃是泠国的一支铁枪,只要他在一日,旁人便不敢侵犯泠国。
当初的华卿凰看的清楚,自然不会自寻死路的去动司空傲。
司空傲当年能够坐上镇南王的位置,也是华卿凰一排众议,一力提拔上来的。
再加上,司空傲与华卿凰乃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两人之间隐隐是存着一丝牵扯,形成平衡之势,有了司空傲的支持,华卿凰方才可在泠国大举阀刀,清除早已藏污纳垢破旧不堪的泠国政权。
华卿凰虽说清除,到了最后,为了皇权,司空傲的势力,势必是要被削弱的。
但那也是日后新皇登基,稳固朝中政权之时。
可,华卿凰与司空傲一同长大,自然是替他想好了退路。
只是华桑公主还未等到安排好司空傲的后路,还未扶持着新皇登基,便已然逝世,这个平衡被打破,新皇登基,司空傲可谓是一家独大。
无尽的荣宠下头,藏着的可能是锋利的屠刀。
司空傲乃是寒门弟子,后头并无势力支撑,知晓被推上了这风口浪尖后,他怕是落不得什么好下场。
故而选择了破釜沉舟。
云蓁不怪他。
若是她处于司空傲的位置上,知晓前头看似光明后头掩藏着的乃是奈何桥,她也不会踏上去的。
只是现下,她要尽快的赶回泠国。
云修尚且年幼,现下一力支持他的许府,许文晖因为出使南唐一命呜呼,若说许家毫无怨言,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许家让许文晖跟着司空傲一同出使南唐,是想让许文晖多少见识见识一番,毕竟许文晖乃是许府定下的继承者,只要平安从南唐回国,云修必定会将许文晖扶持起来的,毕竟,许家老将军,虽说余威仍在,但毕竟年岁已高,有些事情已然无力支撑。
可是万万没想到,许文晖在南唐内出了事。
许家的嫡长子一命呜呼,而司空傲与许府私交甚密,司空傲在场之时,未曾保住许文晖。
司空傲是万万没有脸面,去许府,面见许老太爷的。
许老太爷的脾气,面对司空傲现下做出如此打算,虽说他性子甚是执拗,但到底司空傲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多多少少会偏向司空傲,这也无可厚非。
现下,许文晖出了事,虽说与司空傲并无太大干系,这般下来,许府就算是与司空傲私交密切,也万不会动手帮司空傲的。
虽说这个想法,甚是阴暗,但是,云蓁还是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在回京路上已然传书给了华云修,让他竭力安抚许府,万万不可出什么岔子。
至于司空傲那边。
南唐现下自顾不暇,程丘那边的状况,只要苌楚助一臂之力,暂时封锁消息。
让南唐这边蒙在鼓里,安心内斗。
那么,就算是日后南唐新皇登基,消息传过去,已然晚了,南唐暂时也得偃旗息鼓。
拿泠国并无办法。
不过,现下最为主要的就是,苌楚。
在知晓了泠国现下处境,苌楚该是如何是好?
这般想着,云蓁的目光,下意识定格在祁盛华的面上。
这一眼瞧过去,却不由微微怔愣住,正好跌入了祁盛华那双眸子里头。
“怎的?”眼见云蓁竟是一时呆愣住,祁盛华总觉着,她先前的那个眼神,好似极为复杂。
他低声问了一句。
云蓁唇角抿了抿,抬眸瞧了祁盛华一眼,却不知该不该说。
瞧着祁盛华的能力,在苌楚理应甚是受苌楚陛下宠爱,只是毕竟不过乃是一名皇子罢了。
并非真正掌权,若是泠国现下的状况被旁人知晓,苌楚陛下动了心思,祁盛华被夹在中间,又该如何?
毕竟,此事事关重大,并非乃是他一人方可掌控。
祁盛华能够明显的觉察出云蓁眸底的挣扎之色,他也不开口催她,只是静静的瞧着云蓁。
云蓁抿了抿唇,最终垂下眼帘,低声道。
“无妨。”
祁盛华眸光闪烁,自然清楚云蓁怕是瞒了些什么。
他眸底不由溢出一抹失望,许久后,倒是并未说些什么,仅仅是抬头瞧了一眼天色。
“现下日头毒辣,你不如小憩片刻?”
云蓁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静静的闭上眼帘。
因为心中有事,再加上风餐露宿,云蓁眼脸下头有着鲜明的晕黑,不到片刻功夫,呼吸便逐渐平稳,显然沉沉的睡了过去。
祁盛华低眸仔细的瞧了云蓁半晌,最终只是眸光在一旁的白契身上转了转,手中比了几个手势。
白契微微一怔,旋即点点头,身形几个纵越,也不知去了何处。
待到白契离去,祁盛华方才在云蓁身侧落座,轻轻的将她拢在怀中。
陷入睡眠之中的云蓁略略动了动身子,在祁盛华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沉沉睡了过去。
云蓁既然欲言又止,那么,便表明,此事事关重大,并非她一人之事。
既非私事,那便是泠国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