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国位处极北,寒冬总是去的晚,初冬的天气,寒风刺骨,骑在马背上的华卿凰身着单衣,身体已经冰的毫无知觉,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距离她薨世已经过了半月,外加李景瑞囚禁自己的半年,已经足够他做上许多事情。
李景瑞能在自己身边,将狼子野心隐忍五年之久。
这样的人,子敬才十几岁,失去了嫡姐的庇护,他该如何在李景瑞的手下生存?
想到此,华卿凰只觉得刺骨的寒凉从心头一点点扩大,身体逐渐麻木无感。
被身着厚重盔甲的禁卫军拦下的那刻,华卿凰正仰头瞧着头顶威严厚重的宫门略略有些出神,那是她生存了将近二十七年的地方,此刻竟是被人当即拦下。
“你是何人?为何要擅闯午门?”喝问的禁卫军身形高大手持一柄红缨银枪,面容肃穆的直盯着华卿凰,只要华卿凰略有动作,他手中的红缨银枪便会瞬间刺入华卿凰的胸口。
在寒风中矗立着的女子,衣裳单薄发丝凌乱,精神有些恍惚,被人从马上拉下来还犹自抬头怔怔出神。
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半晌未曾得到华卿凰的回答,那禁卫军冷哼一声,面色黑沉。“你可知擅闯午门乃是死罪?”
“华桑公主……”华卿凰还未说完,便猛地开始咳嗽起来。
她咳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加上她单薄的衣裳倒是给她平添了几分柔弱。
那喝问的禁卫军却无半分怜香惜玉的感觉,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你乃是前来祭奠公主的?若是如此,便回家祭奠,莫要在宫门口徘徊,不然我便要以擅闯宫门的罪状拿下你!”
“不。”华卿凰摇了摇头,终于将恍惚的神智给拉了回来,她的目光一一略过面前整齐排列着的禁卫军,不由暗暗蹙眉。
竟是连一个熟面孔都未曾见到,她的心中略沉,半年时间,看来李景瑞竟是已经将皇宫完全掌握在手中了,就是不知,子敬在宫中情况如何。
“钱谦呢?”钱谦正是禁卫军右将军。
那用枪指着华卿凰的高头大汉不由微微一惊,没想到这个状若疯癫的疯女人竟敢直呼右将军姓名,他心中惊疑,便开口道。
“你是何人?钱将军乃是你想见便见得了的?”
何人?
华卿凰略略一怔,也是,瞎了眼的华卿凰,华桑公主已经死了。
现下被拦在午门宫外的,乃是轻凰郡主,华云蓁。
从今往后,她便是轻凰郡主,华云蓁了。
华云蓁略略抬眸,直视着面前的高头大汉,一字一句的道。
“本郡主乃是陛下亲封的轻凰郡主,本郡主要见二皇兄。”
“轻凰郡主?”听到这里,高头大汉不由有些怀疑,虽说轻凰郡主在外名声并不好,但好歹是皇家血统,哪里会像是现下这般衣裳不整,疯疯癫癫?
“空口无凭,你以何作证,你乃是轻凰郡主?”他想了想,目光越发阴霾。“听闻轻凰郡主已经缠绵病榻半月,怎会出现在此?”
“依我看,你先是擅闯午门意图不轨!而后又口出狂言冒充郡主,来人啊,将这疯女人拿下!”
“谁敢!”
壮汉话音才落,便只听一声暴喝,随之响起一阵匆匆马蹄扬鞭之声,将所有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
华云蓁还未转身,身上便被人披上了一件毛裘,暖意袭来,一个身形比她略高的少年伸手将她一揽,退了一步。那柄银枪便顺势抵在了少年的胸口。
华云蓁偏头瞧去。
只见少年郎身上衣料乃是上好的锻花云锦,腰间玉带上镶嵌着一颗手指大小的血红玛瑙,脚下踏着的轻柔足履绣文乃是用银丝点点勾勒,黑沉的面容竟是与自己现下的这张脸有几分的相似,她顿时心中知晓了这个少年的身份。
“你好大的胆子!”华云修冰冷的目光,从那红缨银枪缓缓挪动到,那手持银枪的壮汉面上。
“是谁给你的狗胆?竟敢拿银枪指着本世子?”
言罢,华云修抬腿便赏了那壮汉一脚。
华云修身形纤瘦力气不大,这一脚对壮汉来说倒是不痛不痒。
只不过当着如此多手下的面,华云修这一脚着实下了那壮汉的面子,壮汉面上登时便挂不住了。
尽管华云修如此对待,碍于华云修的身份,壮汉敢怒不敢言,将眼中涌动的怒色强压下去,他垂下头低声道。
“小人卢迟,见过世子。”
华云修冷冷横过一眼,“卢校尉真是好大的官威。”
“不敢。”卢校尉躬了躬身子,双拳上暴起的青筋暴露了他现下的心情,只是能混到这个位置上,他也不是蠢人。
几个呼吸间,卢校尉便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低声请罪。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世子与郡主,还望世子体恤。”
就算云蓁以往的风评再如何不好,她华云蓁也是个郡主。
卢迟不过一个小小校尉,竟敢无视自己的存在?
注意到这点,华云蓁心中咯噔一声,面上神色未改,直视着卢达,缓缓问道。
“现下卢校尉即是已经确认了本郡主的身份,那本郡主可否求见二皇子了?”
卢校尉抬头瞧了瞧华云蓁,眼神之中飞速闪烁过一丝轻蔑,但碍于身份差距,登时皮笑肉不笑答道。
“不知郡主想要见殿下是为了什么?”
听到这话,掩于披风下的手指紧握成拳,华云蓁长睫眨动了片刻,正待要说些什么。
卢校尉却是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郡主此刻仪容不整,怕惊扰到二殿下,郡主还是请回吧。”
“本郡主何时沦落到,你一个小小校尉指手画脚的地步了?”华云蓁眸色一冷,哼声道。
“殿下见不见本郡主,与你何干,你只需让人禀告一声便是。”
“殿下痛失嫡姐,闭门不出,就算小人派人前去,殿下怕是也抽不开身来见郡主。”
听到这儿,华云蓁的面色一白,沉默下来。
子敬向来缄默,与自己也不甚亲近,在她身后能做到如此地步,倒是让她颇感欣慰。
只是这到底是抽不开身,还是被人禁锢住,见不了,便有待考究了。
不管是哪种,华云蓁心知今日怕是见不到华子敬了。
虽说在她的意料之中,但能或多或少的知晓些子敬的消息,也欣慰了些。
“王姐。”华云修站在一旁,自然是察觉到华云蓁身子在不自觉的发抖,偏头便瞧见华云蓁冻得发紫的嘴唇,顿时低声劝慰道。
“王姐你才大病初愈,受不得寒,不如先行回府。”
“待到过两日……大皇姐下葬后,再来求见二皇兄也是不迟。”
华云蓁的身体本就病了大半个月,耗光了不少精气神,能撑到现在,全凭华云蓁一股意识,听到这里,华云蓁心知今日是见不到子敬了。
她心弦才略略放松些,便只觉一阵脚软,站立不稳。
要不是华云修眼疾手快的扶住她,她怕就瘫软在地了。
被华云修搀扶上马车前,华云蓁不由回头瞧着那扇高耸威严的宫门。
她原想,待到子敬登上皇位,她便可从那个囚禁了她二十多年的皇宫,搬进自打建成后,她从未住进过的公主府。
她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自己自发想进那个囚笼中,却是被阻拦在重重九门之外。
待到马车缓缓驶离宫门前,卢校尉冷笑一声,随手招来自己的心腹,低声凑到那人耳边说了句什么,望向马车离去的方向,眼底有散不尽的阴霾。
勾车角檐斜斜挂着的风铃随着马车的走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马车大而平稳,车壁上挂着一盏六角琉璃灯,此刻散发着幽幽暖色。
车角落镶嵌着一个暗格,里头放着几本打发时间的书册。甚至于马车中央搁置着一张短小方桌,上头摆着几碟精致糕点。
华云修坐于华云蓁对面,时不时抬头打量着华云蓁,沉默着,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华云蓁身体酸软,斜靠于马车上,对于华云修的打量自然是收入眼中,只是她现下分不出精力去琢磨,华云蓁这个双生弟弟到底在想些什么。
身上的寒冷被车中搁置的暖炉渐渐驱散,华云蓁心底透出的寒凉,却是如何都止不住。
华云蓁眸中闪烁,在车厢内诡异的寂静之中,她伸手将车帘揭开了一道小缝隙。
凛冽的寒风灌进的同时,华云蓁顺着缝隙向外望去。
夕阳西下,天色渐暗。
浓密的夜色吞噬着这片地界,华云蓁心中不由一酸。
忽然,马车拐过一个街口,将要驶过一座府邸。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金丝楠木匾额,上头龙凤风舞提着两个大字‘赵府’,原本应该灯火通明的宅府此刻一片墨黑沉寂,像是空置了许多日。
“停车!”华云蓁双眸不自觉的微微瞪大。
等到华云修反应过来时,华云蓁已经揭开车帘,钻出了马车。
华云蓁甚至来不及等马童搀扶,便直接跃下了马车,她快行几步上前。
借着微薄的月光,华云蓁这才看清了,那赵府大门上紧贴的封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