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进了房,未名便立即警觉的将房门严丝合缝的关上。
房内仅点了一盏灯火,忽明忽暗下,根本瞧不清楚房内场景。
便在云蓁双眸微微一眯之际,未名已经手脚利索的点上内室的几盏烛台。
云蓁站在内厢门口,环视了房间一圈,而后缓缓踱到桌前,亲自斟了两杯茶。“将军即是来了,那定然是有话要对云蓁讲的。”
云蓁话音方落,落地纱幔便缓缓飘动,眨眼之间,便有一人站在了桌前。
对于钱谦突然冒出来,云蓁也未受惊吓,只是拎了拎衣袍,含着笑道。“将军请坐。”
钱谦低眸扫了那八角桌一眼,淡淡道。“不必,此番深夜前来,便已是冒犯郡主了。”
“末将不过是一皆粗人,不懂礼数,若是冒犯了郡主,还望郡主莫要怪罪。”
“此番前来,不过对郡主上次所言,心中存疑,不吐不快,还望郡主替末将解答一番。”
云蓁也不勉强于他,只是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将军有话,直说便是。”
钱谦身形极高,偏生站在烛火前头,挡了大半的光线,瞧来及有压迫感,他眸色一转,忽的目光落在了一旁垂着头候着的未名身上。
“这位……甚是眼熟。”
先前因为房内昏暗,钱谦未曾瞧清这替自己传话的丫鬟的长相,此刻未名站在灯火下头,全身全脸的暴露出来。他以往又甚的华桑器重,在宫中走动不少次,自然是见过未名的,当即便将未名认了出来。
未名缓缓抬头,对上钱谦的眸子,弯腰倾身道。“见过右将。”
“果然是你。”这般似真似假的感叹了一句,钱谦的眸色微微一转,再次落在了云蓁身上。“不知郡主上次未曾说尽的话,今日可否告知一二?末将乃是个粗人。”
“有些话,若不挑明一些,末将当真琢磨不透。”
云蓁抬眸扫了钱谦一眼,眉梢略略一挑。“将军此次前来,想来府中内鬼已除?”
钱谦如何不知晓云蓁口中内鬼指的到底乃是何人,他犹疑了片刻。
毕竟到底不过是个武人,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不过片刻功夫,钱谦便选择坦诚回答。“若是郡主所指的乃是酥雨。”
“那么郡主怕是多虑了,酥雨与此事并无干系。”
“哦?”其实在瞧见钱谦怔神之际,云蓁心中已有所估量,此刻听到钱谦如此说,也不觉意外。
也不等云蓁再次开口说些什么,钱谦便立即补充道。“酥雨已经如实交代了,她早先确是太子殿下安排在末将身侧的探子,但她从始至终也未曾做过对末将有害之事。”
“至于末将那些日子的卧病在床。”钱谦微微一叹。“酥雨说是,自打华桑公主逝世之后,京都内风云诡谲,她觉着末将乃是个憨厚性子,心忧末将出事。”
“便寻了一种草药,给末将吞服,这才导致末将缠绵病榻大半月之久。”说道此番,钱谦面上神色又带悔恨,又卷着心悸,异常复杂。
在钱谦说话之间,云蓁一直在观察着他面上神色。
钱谦一向忠厚,向来不会扯谎,只要是他认准的,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云蓁手指细致的在杯沿上摩挲了一圈,淡淡道。“即是酥雨姑娘对待将军一片赤诚,不忍看将军牵扯这其中,将军此番又何须搅入这格局之中,彻底置身事外不是更好?”
被云蓁此话一噎,钱谦思绪不由游移了片刻,缓缓开口,眉间染上了忧色。“末将福泽深厚,公主生前极为看重末将,在公主遇险之际,末将却懵懵懂懂,惶然不觉。”
说到此番,钱谦的面容不自觉扭曲了一阵,挺拔的背脊此刻略略弯曲了下来。“若非是郡主一番提点,末将此生怕都蒙在鼓中。”
他咬牙道。“此事末将若是不知便也就罢了,末将现下即是已经知晓,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摄政王一片狼子野心,公主生前为了泠国百姓殚精竭虑,公主耗费十年青春守下的泠国江山,又岂能被如此小人给侵蚀?”
听到此番,云蓁长睫微微眨动,将手中杯盏,轻轻搁置在了桌上。
杯盏搁的极轻,却不知为何,那滚烫的茶水却是顷刻之间泼出大半,尽数落在了桌布上,在钱谦不明所以间,云蓁取出手帕轻轻擦拭掉手背上染着的茶水。
钱谦惊异不定的瞧着云蓁动作。
便听到云蓁声音极轻,再次抬头眉目之间,好似凝了一层冷霜。“将军真是好本事。”
“古人诚不欺我,这枕边风吹的,可是恰到好处。”
钱谦一听这话,面色不自觉白了一白,正欲开口辩解什么,便听到云蓁开口道。“敢问将军,今日来云蓁这处走这一遭,可是支会过您的夫人了?”
便是个粗人,也能听出云蓁这话中的嘲讽之意。
钱谦一张脸登时涨的通红一片。“郡主,你这话!”
云蓁扫了钱谦一眼,好似未曾看出他此刻的窘迫神色一般,挑眉不依不饶的问道。“看来将军当真对您夫人一片真心,莫不是当真将来云蓁此处也与你夫人交代了?”
“若是当真如此。”
“未名,送客!”
钱谦没想到话都未说两句,云蓁便如此对待自己,十分憋屈的握紧了拳头,若非是碍于云蓁乃是个女子,若是男子,此刻怕早就一拳不管不顾的揍了过去了。
“不曾。”
云蓁听闻此话,方才又掀起眼帘,上下打量了钱谦一眼,似乎在估量钱谦此话有几分真假。
直到瞧得钱谦低吼一声。“郡主。”
云蓁低哼一声,揭了揭眼皮。“瞧来钱将军此刻还不是笨的无可救药。”
这讥讽意味十足的话,逼的钱谦两颊通红,只是今日不能白走一趟,便只得忍下,咬牙道。“末将乃是一介粗人,若有何不对之处,还望郡主解惑。”
此次他出来寻云蓁倒也真未曾对酥雨交代,一来此事少一个人知晓,便安全一份,二则钱谦也是存了一丝的私心的,毕竟云蓁乃是名女子,这深夜来访,跟酥雨如何解释?
眼见钱谦压下了脾气,云蓁这才觉得心中火气消了大半,不答反问道。
“将军最后一次见公主,乃是什么时候?”
钱谦被问得一愣,不由仔细想了想,许久后,方才不确定道。“在公主病倒两三个月,末将还是去探望过公主的。”
“可是当面见到的?”云蓁着重了当面两字。
钱谦眉头不自觉拢在一处。“这,公主病容,末将如何胆敢冒犯?”
瞧见钱谦如此反应,云蓁登时晓得,李景瑞囚禁自己的那大半年,估计是寻了个与自己声音相似的,打发自己的那些心腹。
“可有不妥?”兴许是被云蓁先前变脸的速度给惊吓到了,钱谦不自觉便小心翼翼的观察起云蓁的神色。
“将军便未曾怀疑过,那隔着幕帘后的声音,到底是不是公主?”
一听这话,钱谦登时明白了什么,怔怔的瞧着云蓁。“郡主意思乃是,公主早早便遭遇了不测?末将见到的,不是公主本人?”
不等云蓁回答,钱谦仔细思忖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可是那时,瑾姑姑乃是侍候在侧的。”
“瑾姑姑。”听见瑾姑姑这三个字,云蓁神色间不由染上几分哀戚之色。“瑾姑姑。”
其实这其中关节,不难猜出。
想起枉死的瑾姑姑,云蓁便只觉心如刀割,她闭了闭目,许久后,方才听到她低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钱将军便未曾怀疑过,公主病倒的时日不短,便是后宫被李景瑞把持,但华……太子殿下也是在宫中的,若是他执意要去见公主,李景瑞又能以何理由拒绝?”
云蓁这话已经说的极为明显,便是傻子也能听出这话中有话。
钱谦当即瞳孔瞪大,直勾勾的瞧着云蓁道。“太子殿下可以说是由公主一手带大。”
“那又如何?”云蓁眉梢一扬,唇角勾动的弧度说不出的嘲讽。
“公主那时已身怀有孕,若是诞下男童,那便是泠国的直系血脉,他华子敬不过乃是由陛下收养来的孩子,这唾手可得的一切,怕是统统给公主腹中孩儿做了嫁衣。”
“他如何能不起异心?”
这剪短的几句话,便犹如当头棒喝,让钱谦一时晕晕乎乎,直勾勾的盯着云蓁。“公主既有身孕,那可是驸马的孩子,驸马如何对公主下的去手?”
这一句,登时问住了云蓁。
被囚禁于石室的六个月,她反反复复的将这个问题仔细琢磨了许多遍,都未曾得出答案。
那时自己已经身怀有孕,若是李景瑞想要掌控泠国,应当去母留子,届时不是更能顺理成章的掌控泠国大局?
为何要费尽心思的与华子敬联手?
便在此时,一旁缄默了许久的未名忽然开了口,低低道。“公主被李景瑞与华子敬联手囚禁起来后,李景瑞为了不让旁人瞧出异样,便以华子敬性命桎梏瑾姑姑,强迫瑾姑姑侍候那个不知哪里寻来的假公主。”
“瑾姑姑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便做了两手准备,一面将奴婢送出了宫,一面想方设法的与宫外诸位大人联络。”
“只是瑾姑姑好不容易与左相联系上,却因华子敬横插一脚功亏一篑,瑾姑姑惨死后,赵府也未能幸免。”
“若非是奴婢警觉,此刻怕也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未名说话间,目光不自觉的在云蓁身上转了一圈。
“至于郡主,乃是无端被牵连在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