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迷迷糊糊间抬头扫见赵少齐的模样,怔然盯了赵少齐半晌,便在赵少齐被他盯着的心中打鼓之时。
赵老忽然开口道。“少齐,快起来罢。”
赵少齐一怔,傻愣愣的直盯着赵老瞧,似乎觉得自己尚且在梦中一般。
半晌方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父亲,你无事了?”
这怎么可能?
在狱中,他明明白白看到那些人将父亲给逼疯了才是,现下怎么?
想到赵老以往所受的那些苦,赵少齐心中苦涩,泪意渐渐涌上心头,好似几欲压制不住,他不由偏过头去。
“咳咳咳。”赵老轻声咳嗽了两声,目光终是落在了云蓁的面上。
瞧见云蓁之时,他的眸底浮出一种十分复杂的神色,里头似乎交杂着欣喜与苦楚般,之外的其余情绪交错在一起,云蓁便未曾分辨出来。
“郡主,大恩不言谢……我赵家落到这般田地,也着实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酬谢郡主了……”
“赵老。”眼瞧着赵老唇瓣上下抖动,好似还要开口说些什么般,云蓁眉梢微微一动,制止了赵老将要出口的话。
“这段日子,着实是辛苦你了。”
“赵家背负了什么,赵老您守住了什么,云蓁心知杜明,陛下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会觉十分欣慰,若无赵老心存家国大义之人,这泠国现下还不知到底是什么光景。”
云蓁唇线紧抿,眸子越发幽深,恍若一柄耀着寒芒的匕首,随时能够洞穿旁人的心脏般锐利。“云蓁替,华卿凰,泠国百姓谢过赵老。”
在云蓁轻声说出这句话后,赵老不禁沉默了下来,而后浅浅吸了一口气,呼吸竟是开始紊乱下来。
赵少齐大吃一惊,登时转过身子,握住了赵老的手掌。“父亲,父亲。”
瞧着赵老这副模样,云蓁吃了一惊,手下忙掐住了赵老的清明穴。
赵老细细喘息了几口气,方才将气缓过来。
“赵老现下最重要的便是养身体,接下的事情,便交由云蓁便是。”
云蓁一眨不眨的与赵老浑浊的眸子对视着,一字一句的强调道。
“云蓁定然不会放过那些觊觎泠国江山的,真正的乱臣贼子。”
“定然会帮赵府翻案。”
“赵老放心。”
虚弱的赵老双眸一眨不眨的与云蓁对视,好似在衡量她这话中的重量,许久后,他眸底浮出一抹欣慰。
云蓁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偏头瞧向了一旁站着的琉璃,沉声嘱咐道。“此地不可久待,姑且将赵老转移才是。”
云蓁说罢便起身让开,十三接手后,又给赵老探了探脉,面上有片刻的讶异,瞧着云蓁一时竟是不知说些什么。
赵少齐明显察觉到赵老不住抖动着的手奇迹般的停滞了下来,他心中还觉甚是奇怪之时,便只听赵老虚弱却透着一股异常坚定之意的声音在他耳际响起。
“不。”
赵少齐正觉奇怪,父亲这话是什么意思,便只见赵老浑浊的目光缓缓移动至了自己的面上,他还未开口,便只听到赵老微微抬手,轻轻拍抚了他的手掌一下。
缓缓开口,赵老面带着难以一见的柔和,苍老的面色因为稍稍的缓和,显得十分慈爱。“少齐,且去将你母亲叫来。”
赵老一向固执古板对他也异常严苛,平素里极少笑,更别提如此慈爱的瞧着自己。
赵少齐也不知以前瞧见这个笑容乃是多久以前了,所以他在瞧见这个笑容之时,不由晃了晃神,待到他体会过来赵老这话乃是想要借机支开自己后。
他唇瓣略略抖了抖,却并未说些什么,心中好似有了什么预感。
松开了手后,竟是在众人未曾反应过来之时,给云蓁行了个大礼。
云蓁还未来的及反应做些什么,便只瞧见了赵少齐沉默僵直离去的背影。
云蓁抿了抿唇,不曾开口说些什么,只是目光缓缓移动到了赵老身上。
赵老望向赵少齐的眸底浮出淡淡的欣慰,注意到了云蓁的视线后,他好似想勉力的勾出一个笑,最后却是放弃了。
“此处危险,郡主肯孤身前来以身犯险,大恩大德老朽铭记于心。”
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赵老不自觉的停歇了下,喘息了一阵方才继续开口。“老朽只求郡主替我赵家保住最后几丝血脉便可。”
云蓁瞳孔微微一缩。“赵老。”
赵老却不等云蓁说罢,便缓缓摇了摇头道。“郡主先前所说老朽听到了。”
“老朽现下的身子如何,老朽乃是十分清楚的。”赵老的目光不禁略略飘忽到窗台上,目光逐渐迷离。
“正如郡主所说,老朽好歹未曾辜负陛下所托。”他的目光在触及到从门外焦急奔来过来,衣裳不整鬓发散乱的赵夫人后,终于是缓缓闭上了眼。
赵夫人目光一滞,竟是极快的反应了过来,猛地扑到床榻前。“老爷!”
引着赵夫人过来的赵少齐双眸不自觉的添上血丝,脑中嗡嗡作响,竟是直勾勾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云蓁反应极快,趁着赵夫人还有一段距离之时,便已经伸手取出几根银针,平稳而迅速的刺入赵老的几处大穴。
“夫人,莫急。”琉璃眼疾手快的一把捞住了赵夫人。
赵夫人进来便只瞧见赵老这副模样,还以为便连赵老的最后一面都看不到,脑子一热下意识便扑了过去。
“老爷。”
琉璃无奈,只有在赵夫人耳边低喝了一声。
也不能怪赵夫人情绪太激动,实在是今日一天下来,她的情绪起起伏伏,这一时受了刺激,难免便有些失常。
琉璃那一声乃是存了内力的,这一下登时便好似疏通了赵夫人浑浑噩噩的神智,比赵少齐那半吊子要强上许多。
让赵夫人在一瞬间清醒过来。
云蓁伸手翻了翻赵老的眼白,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在十三的医药箱中扫了一圈,伸手在箱中摸了一圈,顺手打开一个隔包,取出一个药包,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而后一个用力,将药包划开,直接放在了赵老的鼻端下。
只是她十分专心,并未瞧见十三那满是惊诧的双眸,他的药箱与旁人不同,乃是由老三专门设计,若有旁人第一次是万万找不到他的药包放在何处的。
轻凰郡主怎么?
赵老原本已经有了滞顾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急促,而后身子不自觉的抖动了片刻,在赵夫人惊恐的眼神之中又平复了下来。
这短短一个瞬间赵夫人已经浑身大汗,感同身受般,若非是一旁的琉璃的搀扶着,她恐怕是已经脚软瘫倒在地。
云蓁随手摸了摸额角冒出的细汗,将床榻让了出来。
赵夫人被琉璃搀扶坐在床榻上,颤抖着手伸手去摸赵老,触及到尚且留有温度的皮肤方才缓过一口气。
“夫人。”云蓁在一旁静静调息了片刻,待到赵夫人已经回过了神,方才开口道。
“赵老现下的身子是不可移动的,想来现下是什么处境,夫人也应当清楚了。”
听到这话,赵夫人方将目光从赵老的身上挪动到云蓁的身上。
紧紧凝视了她半晌,目光忽然一滞,落在云蓁因为动作过大,怀中显露而出的半个荷包。
被赵夫人这一眨不眨的审视着,云蓁多多少少觉得有些不适之时,便只听赵夫人沉声开口道。
“郡主先前的打算,少齐已经跟老身讲过。”赵夫人眸底浮出淡淡悲色,但很快便被坚定交由替代。“郡主的打算,老身明白。”
说道此番,赵夫人缓缓将目光移动到了赵老的身上,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很是古怪,如同二八少女不通世事的笑容,但这么一个笑容落在赵夫人的面上便显得十分古怪了。
不过好在,这个笑容不曾持续多久,便被赵夫人给压了下去。
“他的意思,我也明白。”
母亲并未回头,赵少齐却觉得身子好似被寒意侵袭了一般,身子不自觉的抖动着。
果然不出他所意料,赵夫人缓缓开口,似感叹,又似苦恼,而后却尽数化成了坚定。
“相伴走了这大半辈子,他什么性子,我最是清楚。”
“他既是如此决定了,那十有八九,按照他的犟脾气,是万万不肯改的。”
“少齐,你便听你父亲的就是。”赵夫人顿了顿,而后缓缓叹息了一声。
“郡主,我这不成器的儿子,日后便要劳烦您费心了。”
云蓁听到此番略略垂眸,眸底不知翻涌了些什么。
“母亲。”一直杵着当木头的赵少齐终于好似反应了不由上前一步,惊声叫道。“您和父亲。”
便是如此,赵夫人也不曾回头,只是声音之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郡主,我赵家的血脉,便托付给你了。”
“母亲!”
“住嘴!”赵少齐被赵夫人喝的呆了一呆,以往赵母都是个柔和性子,对待他一向是十分宠爱的,故而父亲老是咬牙感叹慈母多败儿。
可以说,这二十几年来,这乃是赵母第一次斥责他。
“你父亲是什么脾性,你不清楚么?”
“你乃是赵府的嫡长子!现下像是什么样子!莫要丢了我赵家的人!”
“母亲。”赵少齐噗通一声跪在了赵母身前,膝行几步,观察着赵母的神色。“母亲。”
被赵少齐如此盯着,便是铁石心肠也不禁软了下来,赵母咬了咬牙,避开赵少齐的瞩目,缓缓开口。“你日后,要好生照顾你妹妹。”
“母亲……”
赵母却瞧也不瞧他,将目光挪动到了云蓁身上,话语之中已然染了几分急切。“郡主。”
“此地不可久待,还望郡主珍重!”
听到此番,云蓁的身形方才略略动了动,偏头瞧了一旁的琉璃一眼。
“夫人,何须如此消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