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蓁呈了清水净面,她弓着身子,用冰冷的湖水唤醒她现下的神智。
从她指缝之中滑落的水珠,滴入湖水荡起涟漪。
许久之后,云蓁方才撑着身子站起来,用怀中绣帕一点点拭擦干净面上的水渍。
经由冷水刺激,云蓁眸底的血红已经褪去了大半,瞧来没有先前那般恐怖了。
云蓁低眸瞧着那被湖水沾湿的帕子,略略晃了晃脑子,强迫自己清醒一些。
她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以往所受屈辱,她定然要让他们百倍偿还。
云蓁心中浮出薄怒,手中动作一甩,帕子登时便落入了水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力道所至,那帕子竟是飘飘悠悠的向着湖底沉没。
云蓁在湖边站了半晌,方才跨步向着大殿内走去。
待到云蓁回席,酒过三巡,席上众人不胜酒力的已经面颊酡红,便是坐在她一旁的云修,清冷的眉目间也沾染上一丝淡淡的红晕,华云修本就生的十分俊美,只是他周身气质太冷,给人一种难以亲近之感。
今日沾了些酒水,便好似染上了些许尘土般,显得越发俊美无匹。
仿佛察觉到云蓁回来,华云修略略调整了一下坐姿,抬眸便向着云蓁瞧去。
“王姐。”
在瞧见云蓁的那一刻,华云修有着片刻的怔神,目光刹那之间凝聚在云蓁那略略被湖水浸湿的鬓脚,眉梢微微一扬。“怎么?”
云蓁落座之后,沉默的瞧了华云修一眼,许久之后,方才缓缓摇了摇头。
她现下虽说已经恢复了平静,但到底先前情绪太过激动,眸底还渗着些血红,华云修向来甚是细心,瞧出什么不对也是正常。
知晓云蓁怕是不愿说出口,华云修也不好继续追问。
云蓁的目光在四周环视了一圈,发觉不仅是柳青青的位置空着,柳宗沛也不见了踪迹,不由沉声道。“已经安排妥帖了?”
华云修虽未曾说话,但那双眸子却是一直注视着云蓁,听到云蓁如此问,当即点点头道。“他出去大抵一盏茶的功夫,想来待会便会回来请辞。”
云蓁听到此话后,点了点头。
其实在云蓁跨进来的那刻,司空傲便看到了,目光不由自主的便一直兜转着在云蓁的身上打转,瞧着云蓁正常的与华云修交谈着,瞧来已经是心情平静不少,他唇角不由略略一眯。
右手紧捏着手中的酒盏,高扬起头当即喝尽,瞧着云蓁也不知在思忖着什么。
毕竟夜色渐深,已经有不少人意动请辞,若是落了宫禁,便无法出宫了。
华子敬显然也是瞧出了这些人的去意,略略抬手,大殿内顷刻之间便安静下来。
毕竟这乃是皇家宴席,便是喝的再是尽兴,也是需要顾忌形容得体。
耳际听着华子敬说着些客套礼节,云蓁则是双眸微微一眯,下意识倾身,问询一旁的华云修道。“父王何事出去的?”
华云修仔细思忖了片刻,双眸微微一眯,而后开口道。“便是王姐你离席之后不久。”
云蓁心中略略一动,目光从德怀王那空置着的席位上,缓缓挪动到一直淡淡笑着,与旁人交谈着的李景瑞身上。
“摄政王可出去过?”
听到云蓁问起这个,华云修方才想起什么,点点头道。“却是如此,先前太子殿下安排身侧的宦官请李景瑞离了席。”
华子敬与李景瑞?
华子敬今日摆下这鸿门宴,自然是不可能毫无所求,但是瞧着华子敬这坦然自若的神色,到现下都毫无动静。
他们到底是想要做些什么?
便在云蓁仔细思忖之间,便只瞧见华子敬宣布散席之后,司空傲率先站了起来,向华子敬请辞。
但是因有些距离,云蓁听不清楚他们那边到底在说些什么。
只见华子敬含着笑说了什么,司空傲沉默下来,多番推脱下,还是站在了华子敬身侧。
云蓁心中微微一动,好似大抵明白了什么,她的目光急急忙忙的在大殿内搜寻了一圈,最终找到了许文晖的身影后,她偏过头,飞速凑到华云修耳边开口道。
“云修,你待会……”
只是云蓁的话还未说完,便见此刻华子敬将目光挪动到了自己与华云修的身上。
在接触道华子敬的目光之后,云蓁的脑中思忖了许多,不知不觉的便将所有的话给尽数咽进了肚子中。
“王姐?”华云修发觉云蓁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不免将疑惑的目光投掷在了云蓁的身上,开口道。
只是在华子敬的瞩目下,云蓁仅仅是摇了摇头。
但是也不知是因为云蓁现下的容貌会让华子敬想起故人,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华子敬好似不敢与云蓁对视,极快便将目光移动到了一旁的华云修身上,他扬声道。
“云蓁,云修。”
待到云蓁两人站到近前,华子敬含着笑问道。“你们先前在说些什么?瞧来聊得甚是开怀啊。”
其实在华子敬将目光投掷过来之后,云蓁心中便已生有揣度。
她脑中思绪百转千回,反应却是极快,与华云修一同离席,站在华子敬身前。
华云修身子微倾,便想要给华子敬行礼,但是却被华子敬伸手一把扶起。
“都是一家人,何须如此客气。”华子敬朗声笑道。“想来皇叔近日的心情不错,今夜便不由多喝了几杯,先前传来消息,已经在玄天阁里头歇下了。”
华子敬说着顿了顿,开口补充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你们今夜便一同在宫内留下罢。”
说罢也不等云蓁与华云修两人开口拒绝,华子敬苦笑着摇了摇头道。
“本殿身侧从小便甚少有同龄人,以往年纪小些倒是常跟云蓁一道游玩,常年便听云蓁开口闭口提及她的宝贝弟弟,这耳朵听得都快张茧子了。常闻云修你聪颖之名,但还未曾与你相谈,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你我兄弟二人秉烛夜谈一番如何?”
云蓁听着这话,恍惚之间方才想起,华子敬这话倒是并未说错,当年父皇将他抱在身侧抚养,而轻凰又因为种种缘故留在京都,因为皇室这一脉人丁凋零,父皇因为顾念他年纪幼小惧怕生人,便常常让人将轻凰带进宫里,陪同华子敬。
毕竟华子敬与轻凰两人年岁相仿,一同作伴说话也是好的。
只是后来两人逐渐长大,华子敬功课繁忙,再加上男女有别,这方才疏离了。
听到华子敬突然提及这个,云蓁的脑中不由浮出以往的种种。
原先父皇将华子敬抱在膝下将养,但因为父皇身体不好,横竖说来,华子敬还算是她一手带大的。
幼时华子敬沉默寡言,她费了不少心血,他方才慢慢的开始与她交谈,有段时日,他还甚是粘人。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华子敬开始变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华子敬心中便种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仇恨着她?
瞧着华子敬日渐长大,她甚是欣慰。
她与华子敬便是连一句争吵都没有,到底是为了什么?
华子敬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
甚至将她囚禁半年还不够,还不许她入土为安,只为了一个荒唐的传闻,便将她的双手给剁了下来,想让她彻底变成孤魂恶鬼?
华子敬这虽说用的是疑问口吻,但是华云修可未曾从他话中听出什么疑问的句子。
既然华子敬如此开口了,华云修自然不好再开口拒绝。毕竟德怀王都在宫内留下了,华子敬又如此开口,若是拒绝了,可不就是开罪了他?
华云修下意识瞧了云蓁一眼,发觉云蓁神色颇为惘然复杂,他微微一怔,而后生怕被华子敬察觉出云蓁的不对,他忙开口道。
“既然皇兄如此说了,那么云修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相对于华子敬对华云修的热切,华子敬将目光投掷在华云蓁的身上之时,面上的笑容都有着三分的僵直。“至于王妹,更深露重,待会可要好生休息一番。”
云蓁自然是注意到了华子敬这话里话外对自己的抗拒之意,她原本就对华云修十分痛恨,眼见华子敬瞧着自己的这张脸如此膈应,她轻轻点了点头。
原本翻涌着诸多情绪的眸底逐渐沉积下来,她强行闭了闭眼,将所有的思绪都给强行压了下去。
知晓现下乃是关键之时,不可由着仇恨鼓动。
云蓁恍惚间抬头便对上了司空傲的眸子。
失神间,好似从司空傲那双眸子里瞧出了一抹担忧之色,她不由微微一怔,而后下意识的对着司空傲略略点头。
司空傲瞧了瞧她,唇角略略抿了抿,最终什么都未曾说。
在云蓁出神之时,华子敬与华云修已经交谈了一番。
待到云蓁回过神来,自然明白了华子敬先前那句便是逐客之意,不由点了点头。
“多谢皇兄关怀,云蓁便先行告退了。”
对于云蓁如此识相,华子敬甚是满意,招了招手,便唤过一旁的宦官,低声嘱咐了两句。
那位宦官弓着身子,瞧来不过是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生的甚是清秀,对待华子敬的态度甚是恭敬,在听华子敬嘱咐之时,目光不动声色的在云蓁的身上过了一圈。
“郡主,往这里来。”
她是绝对并未见过这个宦官的。
云蓁瞧这位宦官竟是有几分眼熟,双眸微微一眯,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