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凰公主为苌楚三皇子诞下麟儿,终是破了苌楚三皇子的孤鸾之命。
苌楚陛下高兴之余大赦天下。
这等喜事自是传的极快。
只是到底,皇甫珩被终身囚于陈景王府,这些消息都被隔离在了府外。
皇甫珩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然天光大亮,腹中的饥饿感将他从睡梦之中唤醒。
皇甫珩目光迷离的瞩目着落满灰尘的床顶,苍白瘦削的手缓缓的向上挪动,直至落于胸膛之上。
他腹中饥饿,他却没有丝毫力气攀爬起来,偌大的房间里头,只有他一人,房间内的那些奢华摆件散发着冷冰冰的光泽,这些东西都刻上了皇家印记。
就算是被人偷了出去,也卖不得。
故而这些东西根本就无人敢动。
因着现下陈景王府落魄,遣散了所有的婢女,从小锦衣玉食的皇甫珩第一次要依靠自己自力更生。
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后来的麻木不仁。
皇甫珩现下已然颇有些酷似于行尸走肉了。
能够苟延残喘到现下,着实是让人心惊。
只是皇甫珩心中清楚现下未曾死,只是,他那个所谓的父皇,不希望他死罢了,只是希望多加折磨他一番罢了。
毕竟,他亲手杀死了,他那位父皇最为疼爱的孩子。
皇甫珩知晓自己现下理当起来寻些吃食,只是,心底的那抹空落,却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他目光空洞,不住的回忆着。
自己这一辈子到底得到过些什么。
他不如齐景王那般乃是嫡子,深受信赖,也不如安瑞王,受尽宠爱,更加没有五皇子身后有强势的母族,一切的一切,他身后的母族都会替他考虑周全。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那些人却还不肯放过自己。
十二岁那年,他年少,被人陷害从马匹上摔断了腿。
若非是他提早发觉了他的药被动了手脚,他怕就是当真如他们所愿,成了残废。
他战战兢兢从十二岁开始,便装作一个瘸子。
便是如此,他方才苟延残喘下来。
只是,到底几年潜伏下来,他那位父皇,以看重他的名头,为了制衡五皇子的母族,为自己娶了袁雯,那时他还尚有几分天真,以为父皇到底是看重自己的。
他逐渐有了自己的势力,虽说不能与那些人相提并论,但到底也有了自己的耳目。
从旁人口中,竟是发觉,自己不能生育。
而便在这般情况之下,袁雯竟是生下了一个孩子。
他心中又怎能不恨?只是,他却是万万不可在现下动袁雯的,不论是为了袁家,还是,自己日后的路。
接下来,父皇将他召入皇宫,让他潜入泠国。
皇甫珩不能反抗,也不会。
唯有的几分天真,在顷刻之间被尽数磨灭了个干净。
有着父皇手腕,他自是轻易的,便接近了那位泠国高高在上的女子。
想起先前梦中的场景,皇甫珩的面容不自觉便柔和了一些。
他还记着,他们初见之际,她不过乃是韶华年华,瘦削的肩膀却要扛着一个国家,她年纪虽小,但却是十分警惕的。
让他费尽了心思,用了三年时光,终于是将美人揽入了怀中。
让他距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他还记着,她披着凤冠霞帔轻轻将手交付在自己掌心的那一刻,他那颗被万年寒霜冰冻上的心,却是猛地跳动了一下。
偌大个泠国,内里盘根错节,有些地方已然腐朽,他掌控起来也无需废太多力气。
仅仅用了四年罢了。
五年蚕食积累下来,皇甫珩竟是一时之间,接到父皇传递而来的消息之后,他心中竟是浮出几分异样。
只是,便是他再是不舍与犹豫,皇甫珩也知晓,自己此番前来,到底是为了何事。
一开始,江山美人,便不是共存的。
他与她,只能一生一死。
那时他存有异心,自然不会将这些年收纳的东西,尽数的交由在父皇的手中。
江山,他要,美人,他也要。
只是,几载夫妻相处下来,他心中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性子,届时若是当真南唐铁蹄踏入泠国国都,按照她性子是绝不会苟活。
一次意外下,他竟是发觉了那位瑾姑姑处存着一种药,可让人忘却前尘,他方才将药收纳入手。
甚至还来不及欣喜。
她竟是有孕在身。
这个消息令他如坠冰窟,浑身上下的一切仿若都不是自己的了。
她对他的背叛,交织于他的心头,让他无法安枕,他怎能不恨?
他尚且记着,她发觉自己有孕之时,将他的手拉至腹上,那双眸子含着笑,笑意盈盈的瞧着他,低声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的喉口心尖仿若是被谁放了一把火,他下意识的吞咽着,想要减轻那灼热的感觉,但是,却无法办到。
他只能僵硬的勾了勾唇,告诉她,只要是他的,他都喜欢。
当初知晓袁雯的背叛之时,他虽说胸口烦闷,但到底考虑到日后,忍了下来。
只是,他万万不曾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费心费力谋划的这一切,都在这个孩子面前成了笑话。
既然得不到的,他自然是会毁掉个一干二净。
只是,这世上,总归是有这么多不公。
卿凰她回来了。
一步错步步错,他最终还是败在了她的手里。
皇甫珩陡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声,上下唇瓣剧烈的抖动,若是仔细瞧去,便可发觉,那乃是在开口唤卿凰两字。
便在他一动不动躺至床榻,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时。
突如其来的声音,却是陡然之间打破了这房间之内的寂静。
“皇兄。”若有似无的叹息之声,顿了顿。“不知皇兄这些日子过得如何?”
皇甫珩抬眸向着来人望去,那是个身形瘦削,容色俊俏的男子,站在床榻边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一年时间,憨厚已然从陈玉王的身上尽数褪走了个干干净净,想来是略作了控制,原本圆圆滚滚的体型变得十分的标准,加上那张俊俏的容色,与床榻上躺着,颇有几分狼狈的皇甫珩略作对比,越发显得人十分精神。
“你来做些什么?”皇甫珩面色冷了下去,原本迷离的眸光刹那之间锋利起来,撑着身子想要坐起身来,却不妨这一起身,却是牵动了一下伤口,导致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陈玉王自然是瞧出了皇甫珩此刻的警惕之色,他摇了摇头,低声叹息了一下,伸手便将皇甫珩搀扶起来。
却不妨皇甫珩径直避开了陈玉王的手掌,警惕的缩着身子瞧着他。
陈玉王静静的瞧着皇甫珩,竟是一时有些出神,他眸光闪烁了片刻,唇角抿了抿。“今儿前来,一来乃是来探望皇兄,二来,也是受人之托,毕竟,皇兄常年待于这陈景王府之中,消息闭塞,也着实令人心疼的紧。”
皇甫珩自然不会相信陈玉王口中的这些鬼话,只是心中对陈玉王带来的消息显得十分的好奇罢了,勉力提了提精神,低声问道。“说。”
陈玉王丝毫不介意皇甫珩现下的态度,只是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封未曾开封的信件,摆在皇甫珩的眼前,眼见皇甫珩的目光在上头流转了一圈后,方才缓缓开口道。“皇弟此番前来,只是想询问皇兄一句,如诗到底乃是何人?”
皇甫珩抬眸瞧了陈玉王一眼,自然明白陈玉王这乃是什么意思。
只是这个消息告诉他也是无妨,他眉梢微微一挑。“泠国左相孤女。”
陈玉王微微一怔,不断的在脑中搜索了一圈,面色微微一顿。“皇兄所言属实?”
只是,陈玉王并未得到回应便罢了,下一秒陈玉王手中的信件便被皇甫珩接在手中,他低眸瞧着信件上头的字迹,眸底闪耀着一丝波澜,他眉头不由紧锁着,迫不及待的拆开信件,摊开瞧了几眼。
难怪,如诗容色才貌都可谓是一绝,原是美名满天下的泠国第一美人。
陈玉王失神之中仿若是想起了些什么,不由抬眸瞧了眼呆滞状态的皇甫珩,漫不经心的低声开口道。
“听闻轻凰公主已然为苌楚三皇子诞下麟儿……”其实陈玉王也着实弄不明白,那位三皇子为何要让自己将这个消息传给皇甫珩。
只是未曾想到,他这话方才说出口,便只听皇甫珩猛咳一声,竟是呕出血来。
殷红的鲜艳,尽数喷溅在了他手中颤颤巍巍的白纸上头。
陈玉王站的近,身上淡蓝色的袍子也沾染上了一些,瞧见皇甫珩竟是如此模样,不由吃了一惊,下意识退开一步。
却只见皇甫珩便是如此,那双眸子也死死钉在手中信件之上。
陈玉王不由心中微微一惊,厉喝道。
“来人啊。”
皇甫珩恍惚之间,好似听到了许多人杂乱的脚步之声,与嘈杂的人声。
只是那些东西,逐渐的离得远了些。
皇甫珩勉力的勾了勾唇角。
卿凰果真还是怨着他的,否则,又怎会送来这样一封信件?
字字诛心便也就罢了,让皇甫珩如此在意的。
不过是上头的那一句,他亲手杀害了他与她之间,最后的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竟真的?是他的吗?
皇甫珩的精神略略有些恍然。
算计谋划了半辈子,最后却是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该是他应得的吧?
只是可惜,他们之间自打一开始就存有一道鸿沟。
皇甫珩突然感觉自己很累,意识不住的开始消散着。
他多么希望,上天也给他再来一次的机会。
只是,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他害了那么多的人。
落得这样一个下场,当真如同卿凰所言乃是自己罪有应得吗?
他恍恍惚惚之间,好似又梦见了她将温热的手交付在他的掌心,亭亭而立,对着自己笑意盈盈的模样。
他以为,自己会这般烟消云散。
但是万万不曾想到,他再次清醒过来时,竟还是冷寂空旷的陈景王府,他的手心里头还紧紧攥着那封信件,上头的血渍已然凝实,有些字已然看不清晰。
外头日光明媚,却越不过窗台,照进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