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语落下,又将玻璃杯往前递了递。
叶斯羽在听到他的保证后,眼眸中总算流泻出妥协的神色,缓缓伸出手,接过玻璃杯。
席天逸掰开药片,放入她的手心,她仰头,将药片含进嘴里,玻璃杯向上举起。
“水太烫了吗?”席天逸问道,他在之前已经兑了点冷水进去,应该不会太烫。
叶斯羽摇头。张嘴喝了一口。
药丸的苦涩味漫在舌苔上,她灌的太急,险些呛出来,玻璃杯倾斜,剩下的半杯水洒出,床单湿了半边,苍白的小脸因为激烈咳嗽,稍稍恢复点血色。
席天逸上前轻拍她的背部,关切的开口,“有没有事?”
她摇着头,嘴里的苦涩味随着水一路滑下去,床单已经被浸湿,湿答答的盖在她身上。
这样下去,对她的身体状况只会更加糟糕。
席天逸皱眉,半搀半扶的把她弄下了床,一把扯落床榻上的被单,出门叫了护士重新换上。
叶斯羽站在一旁,看着进进出出的护士,瘦弱单薄的身体,垂垂欲坠的模样,好似风一吹就会倒下。
十分钟后,被单被重新换好,洁白一新的平铺在床榻上。
席天逸光顾着收拾床单,再看到叶斯羽时,她纹丝不动,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站在原地。他拧着眉心,走近她,却又不敢碰她,深怕一碰到,她就会倒下。
拿过他放在沙发上的外套,替她披上,“被单换过了,上·牀休息吧!”
叶斯羽捏了下披在身上的外套,还有着温度,她的手摸上去,也不知道,她的手怎么会那么冰。她下意识的靠近,汲取温暖的热源。
“叶斯羽,你傻的吗,为什么不去沙发那坐下!”席天逸光是看,就觉得,她一定冷透了。十二月的低温,病房里虽然开着暖气,但她才刚流产,身前体质就很弱,怎么可以穿着单薄的病服赤条条站着。他更是自责,方才只顾着其他,压根没注意她,护士进进出出,病房门都是开着的,她应该更冷了。
席天逸就着他的外套一把搂住叶斯羽,带到病床上,让她躺着,将她的身体严严实实的裹着。
“你在这里待着,我下楼买点吃的。”
叶斯羽这两天一直昏迷着,滴水未进,仅靠着葡萄糖保持体力,现在她醒了,席天逸当然想让她好好补补,女人流产比坐月子还要重要,要是不养好身体,会落下一身的病。更何况,她又是被撞伤的,身上大大小小的摩擦一定有。
病房一度又恢复了安静,叶斯羽呆滞的盯着头顶的天花板,像个木偶娃娃,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昏迷了那么久,现在反而越来越清醒,躺在床榻上,顶着沉痛的脑袋,静下来,疼痛加倍的蔓延,不止额头,她的手臂上,也是一长串的擦伤,应该是那时被撞倒擦伤的。
她很怕痛,而此时,她浑身上下正是布满了疼痛的伤口。
*
这么晚还能迎来不速之客是叶斯羽始料未及的。
楚文楠站在病房门旁,象征性的曲起手背敲了两下。
叶斯羽在一片静寂中转头,眸色稍变,白炽灯光下,她看到楚文楠一步步的走近自己。
拉了拉被子,她从床榻上撑坐起来,即使此刻她头再昏,也不能一蹶不振的躺着。
楚文楠走近,脸上渐渐浮现担忧的神色,“斯羽,你还好吗?”她委身坐在床榻一边,手提包随意的放在病床上。
望着她妆容得宜的脸庞,叶斯羽眼神越发清明,她不知道楚文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来……
被单之下,五根手指捏的发白,她好不好,莫非她楚文楠看不出来,她现在的面色,恐怕是苍白的像个鬼吧。
“你这孩子,怎么会好端端的就出了车祸呢!”楚文楠苦恼,“好在是有惊无险,天卓和我们说的时候,可吓坏我和你爸了。”
叶斯羽忍受着她双手搭在她肩上的重感,努嘴一笑,“谢谢楚姨关心。”
“都是一家人,和我别这么客气。”楚文楠温柔出声。
扭过头,叶斯羽却是说不出话了,她不知道还能够再说些什么,互相寒暄,扯着嘴皮,嘴笑心不笑,从来不是她愿意做的事。
一时的安静让病房里的空气慢慢变得稀薄。
“楚姨,你还有事吗?”叶斯羽率先破了功,她已经尽力在隐忍,无奈楚文楠靠的她太近,就连手都未曾从她肩膀落下,这让原本觉得空气稀薄的叶斯羽感到周围全是她的气味。
“我……”楚文楠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一丝纠结。
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叶斯羽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楚姨,你有话就直说好了。”
……
“斯羽啊,梦羽的病情不能在拖了。”
呵,果然。她的睫毛扑闪了下。
“楚姨知道这很为难你,你才刚动好手术,但是你姐姐真的已经是灯枯油尽了,手术拖下去的话,再过不久,怕是……怕是要……”
“手术有把握成功吗?”叶斯羽淡淡凝视着她的脸。
楚文楠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可现在的她必然是会有问必答的,她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她女儿的命。
“有;有,愠彦他已经去请……杰森·罗了。”她愣了下之后又缓缓说道,小心的观察叶斯羽的脸色。
见她的脸色平淡如常,松了口气。
叶斯羽一点不意外,反倒是勾着唇角笑了笑,“楚姨,你这次来的用意是……?”
“斯羽,那天在医院花园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楚文楠见叶斯羽这模样,怕她后悔,不由得出口提醒。
这副急切的模样,眼看着就要破功。
叶斯羽静默的看着,她不知道该不该说楚文楠虚假,可她确确实实是个好母亲。是天意吧,上天在惩罚她曾经的不坚定。这一劫,终究还是来了。
她艰涩的点头。立刻换来楚文楠的笑脸:“杰森·罗这两天就会到,所以,手术也在这两天。”
咯噔一下,叶斯羽没想过,会来得这么快。
她犹在神游,身边的人忽的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楚文楠的手在不久前从她的肩膀撤下,牵过床上的手提包,从包里拿出折叠的白纸,摊开:“这是手术同意书,还有术前术后要注意的事项,你抽时间看看。”
叶斯羽接过同意书,轻薄的几张纸,捏在她手里却是千万斤的重。她翻开第一页,正中间的黑色大字直压得她透不过气,左下角患者签名处已然签上了叶梦羽的名字,再下面家属栏;叶炳华的黑色字体印在上面,对称的右下角,捐献人处则是一片空白,对应的家属栏,依旧空白。
她用尽全力隐忍着不让指甲盖把手术同意书戳破。静默的垂下头,目光盯在纸上,可这上面的内容,她却一字未读进去。楚文楠还没有离开。叶斯羽想,她应该是知道她为什么还不走。
“有笔吗?”
“有。”楚文楠利索的从包里拿出笔,递过去。
叶斯羽接过,她早就贴心的把笔盖都给拧开。她攥紧笔,黑色头颅下,双唇被她紧抿的发白,捏着笔的手指,蒸出冷汗,右下角的签名处,似乎等她已久。笔尖细润的在纸上摩擦,她一笔一划的勾出自己的名字,从来没有过的认真沉重,这一笔一划,都是用她宝宝的命换来的,她签下这三个字,就像是在和宝宝告别。
“宝宝,妈妈对不起你,你一定是世上最美的天使,在天堂一定要好好的!”
她湿润的眼神就像闪烁的琉璃,落下最后一笔,手啪的一松,两指之间的笔掉在了地上,叶斯羽已经没有力气在顾及,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仰倒,靠着枕头。
下一秒钟,楚文楠快速拿过她腿上的同意书,仔细认真的翻看,黑色墨水还未全干,在确认捐献人后面真真切切的写上了‘叶斯羽’的名字,瞳孔间闪过欣喜,她像救命稻草一样的捏着白纸。
目光在叶斯羽身上稍稍停驻了一会儿,“斯羽,你脸色不太好,太晚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加护病房了,你爸爸还在楼上等着,一直担心你的情况呢。”
叶斯羽仿若没听到,仰着头,瞳孔溃散无光,脚步声离去,走远。头顶的暖风吹着她额头前的碎发,软软的打在绷带上。空气中,发出很细小的响动,她低头,看到放置在她大腿处的纸,这应该就是术前术后的注意事项?叶斯羽匆匆一眼看过去,而后,她将被子全部掀开,被单上的纸快速的从床上飘下。
她活了二十几年,不长,不幸的是,这世上,最凉薄的感情,她都遇到了。
楚文楠口口声声说的担心她,何以见得?她在她身边坐了那么久,搂着她肩膀,十足的亲昵,又怎么会没有看到她额头的伤口,她只字未提,只等着她签下手术同意书。
楚文楠这样,她不怪她,她毕竟和她没有多大关系,而他的父亲呢,同样是女儿,他在叶梦羽的病房外寸步不离。在楼上等着,一直担心她,是以,短短的距离,他却连下个楼的时间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