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守夜人总部,罗懿德办公室。
一大早,罗懿德正坐在办公桌前低头看着文件,这时传来了几声敲门声,频率有些急。
“请进。”罗懿德说。
大门被推开,步七海快步走了进来,罗懿德抬头见来人是他,一点也没觉得意外。
“鸠杰昨天晚上逃了,你知道吗?”步七海开门见山的问,没有任何寒暄,直奔主题。
罗懿德点头说:“知道,今天早上刚刚知道。”
“你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处理?”步七海问。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第七司也有第七司的规矩,一切按照章程来吧。”罗懿德说。
步七海听了松了一口气,说:“这样最好,我马上安排安全科的人对鸠杰实施追捕,但按照流程,这需要你的授权。”
“我同意,”罗懿德说:“我授权安全科对违反纪律擅自脱逃的守夜人鸠杰实施追捕,立时生效,相关文件我会马上派人送到委员会,追捕的人手你现在就可以去安排了。”
对于罗懿德公事公办的态度,步七海颇感意外,他顿了一下,说:“好,我这就去办。”
步七海刚要转身离开,罗懿德突然问道:“你知道鸠杰去了哪里吗?”
步七海一愣,说:“我不知道。”
“我知道,”罗懿德说:“想听听我对追捕计划的建议吗?”
“你说。”
“我建议,立刻将追捕的人手安排在沈城周边,尤其是各个离开沈城的国道和高速口,一经发现鸠杰离开沈城,马上实施抓捕。”
步七海听了心中恍然,心说:“我就说嘛,这家伙一定会袒护鸠杰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步七海问。
“我的意思是,鸠杰一定去了沈城。”罗懿德说。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步七海说:“既然知道鸠杰已经去了沈城,为什么要在他离开的时候才实施抓捕?为什么要放任他在沈城的活动?”
“因为现在的沈城是一潭死水,总得有人打破这个僵局,”罗懿德说:“目前有十多个守夜人在沈城,但是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我们投入了那么大的力量,事情的进展却相当的缓慢,我们必须要做出些改变。”
“那是因为钱轩、廉元、子车鑫三个人的死让一切线索都断了,所有的事情都得从头再来。”
“但是时间并不在我们这边啊,我们拖不起,沈城失踪的人一直在增加,事态一直在恶化,方方面面的压力越来越大,我们耗不起,这件事必须尽快做出了断。而我相信,鸠杰到了沈城,魃愬们就会变得更加的不安分,这是一个契机,我们得赌一把。”
“但你这是在玩火啊,”步七海摇头说:“现在的鸠杰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弄不好会伤到我们自己的。”
“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安排安全科的人暗中监视他,如果有异常马上处理,现在的沈城有那么多守夜人,你还担心鸠杰会出事吗?而且,”罗懿德伸出一根手指向上指了指,说:“那个人应该也找过你吧,他对近期的事情很不满意,尤其是目前沈城的事情,委员会现在的压力也很大吧?你就不想让事情早点有个了断吗?”
步七海听了沉思片刻,缓缓的说:“老罗,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我还是想问你一句,你真的不是在袒护鸠杰吗?”
罗懿德无力的摇了摇头,说:“老步,也许当年你说的对,我根本就不该把鸠杰带进第七司,不该让他成为一名守夜人。”
“事情都过去了,还说这些干嘛?”
“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是余波还在。而且,我最近听到一些关于鸠明山的风言风语,几年前的那件事是高度机密,现在还不是见光的时候,对于这流言是怎么传出来的,我觉得安全科应该查一下。”
“好的,这件事我会派人去查的。”
“那,关于鸠杰的事呢?”罗懿德问。
步七海沉默半晌,最后瞥了一眼罗懿德,说:“就按你说的办吧,是福是祸听天由命吧。”
罗懿德点点头,说:“是啊,是非因果终有报,人力有时穷,听天由命吧。”
同一时间,鸠杰已经到达沈城的周边。
昨晚离开守夜人总部之后,他没有丝毫的停留,连夜开车上了高速,直奔沈城。
在黎明时分即将到达沈城的时候,鸠杰拐了个弯儿,没有直接进城,而是来到了位于沈城郊区的龙山公墓。
这里,正是埋葬父亲鸠明山的地方。
自从上次离开这里,已经过去整整五年了,五年来,鸠杰一直没有回来过,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鸠杰把车停在了公墓大门口,自己徒步进了墓园。
此时已经是隆冬时节,天色阴沉,寒风呼啸,北方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有如刀子一般,气温低的滴水成冰。
几天前刚下了一场大雪,墓园之中白茫茫的一片,鸠杰踩着积雪,一步步走上墓道的斜坡,凭着记忆,来到了自己父亲的墓碑前。
墓碑是由上好的黄岗岩制成的,在寒风中朔然挺立,鸠杰抬手轻轻拍掉了上面的积雪,然后围着墓碑简单的清扫了一番。
当他转到墓碑后面的时候,又看到了上面工工整整刻着的几行墓志铭:
“当我年少轻狂时,我相信自己有着远超常人的非凡力量,我梦想着能改变这个世界。”
“当我成年以后,我发现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于是我将目光缩短,决定只改变我的国家。”
“当我年近不惑之后,我发现我无法改变我的国家,我的最后愿望仅仅是改变一下我的家庭。但是,这也不可能。”
“当我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我突然意识到,如果一开始我仅仅去改变我自己,然后作为一个榜样,我可能改变我的家庭;在家人的帮助和鼓励下,我可能为国家做一些事情。然后谁知道呢?我甚至可能改变这个世界。”
这是父亲对自己一生的总结,是一篇人生的教义,更是一种灵魂的自省。
往事历历在目,但事成东流水,一去不复回,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惆怅和遗憾,还有那歇斯底里的愤怒与不甘。
鸠杰心中百感交集,鼻子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
郊区的风很大,又冷又硬,有时会卷起地上已经冻硬的雪渣,打在脸上麻麻的。
鸠杰抹了把眼泪,转到墓碑正面,凝视着墓碑上那张发黄的黑白照片,就那么怔怔的站了许久。
然后,他伸手入怀,掏出香烟,点上一根放到墓碑上,接着又点上一根,自己狠狠吸了一口。
这烟是他中途加油的时候买的,他现在觉得尼古丁是个好东西,虽然伤肺,但是不伤心。
鸠杰吐出一口烟圈,对着墓碑悠悠的说:“老爸,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我越是想去了解你,却越发现自己根本不懂你。在我看不到的世界里,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他弹了弹烟灰,继续说:“罗懿德总跟我说,我不应该去探究你是怎么死的,而应该去了解你是怎么活的。呵呵,这么多年过来,我越来越觉得,他说的这些……都特么的是屁话!我不知道你怎么死的,又如何知道你是怎么活的?你当初为什么把我交给这样的一个人?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
寒风呼啸中,火苗燃的很快,转眼间鸠杰手中的香烟已经燃尽了,他扔掉了烟头,抬脚踩灭了火星。
然后,便又是长久的沉默。
鸠杰那萧索的背影就那么孤零零的矗立在冰天雪地之中,他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墓碑,眼神早已失去了焦距,没人知道,他此刻脑中在想着什么,他脸上虽然波澜不惊,但心中却汹涌澎湃。
又过了半晌,鸠杰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墓碑上,语调低沉的说:“你就在这里安息吧,不论你们瞒着我什么,我都会把真相挖出来,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等我下次再来的时候,一定会带着凶手的血来祭拜你,我发誓!”
说完,鸠杰转身,迈着早已冻的僵硬的双腿离开墓园,脚步蹒跚的有如背着巨石一般。
他回到车里,打着火,开车一路向北,直奔沈城。
行驶了约15公里,车子已经来到沈水边,当经过浑河大桥的时候,鸠杰将车子靠边停下,下了车。
今天是工作日,此时又不是早晚的交通高峰期,浑河大桥上的车辆并不多。
鸠杰来到大桥的护栏边,举目远眺,有如一条奔流长龙的浑河早已结冰,就那么安安静静的伏在脚下,凛冽寒风中,向南是一片苍茫平原;向北则是高楼林立的沈城。
只要过了这个大桥,就回到了沈城,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
鸠杰挺直胸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冰冷寒潮,仿佛胸腹都被冻僵了一般,但这寒冰气息中却有一股他处没有的熟悉甘甜,让他倍感亲切。
鸠杰张开双臂,昂起头,嘴角微微上扬,迎着刺骨的寒风,轻轻的说:“我回来了,我特么的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