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有史以来警局内最尴尬的场面。
自己的警员站被外人“噼里啪啦”扇着耳光,而众警员则站在原地像一群被抓住脖子提起的鸭,怔怔的看着,场面既滑稽又尴尬。
众人表情各异,或疑惑、或愤怒、几乎所有人都愤愤不平,要不是鲁局在场压着,场面早已失去控制了。
张队脸色阴沉,一言不发,表情难看至极。
甄窦必去审讯是自己派出去的,他干的事情是自己交代去办的,如今他当众出丑挨打,张队自己也是脸上无光,那一个个响亮的耳光仿佛就是掴在他自己脸上一般。
他偷偷瞥了一眼鲁局,见他面无表情,根本就没有阻止的意思。
既然自己的上司都没说话,张队即使心中不忿,也只能暂时忍下去了。
鸠杰一口气扇了十几个耳光,一只手掌已经打的通红,他停下来甩了甩手,仿佛自己嫌疼一般,那模样真是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甄窦必站在原地,脸上已经涨成了猪肝色,红得发紫,也不知是被鸠杰打的,还是又气又恨给憋得。
他牙关紧咬,怒目圆睁,两只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那架势,如果鲁局一声令下,他马上就能扑上来将鸠杰撕成碎片。
武鞅实在没想到鸠杰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干出这等事来,虽然他看的心中解气,但当着众人的面就这么打脸实在是有些嚣张了。
他趁鸠杰停顿的间隙,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够了,人也打了,气也出了,到此为止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不,还不够。”
鸠杰用指尖在纸上划掉了几条,然后说:“还剩一条债务没有算清。”
说着,他一抄手从甄窦必的腰间拔下电棍,推开开关,电棍尖头顿时火花四溅。
“鸠杰,你干什么!”武鞅喝道。
他沉下脸来,已经加重了语气,毕竟两人是在对方的地头上,他可不想鸠杰把事情闹大,一来对司长不好交代,二来这让鲁局等人如何下台。
但鸠杰完全不管这些,他冷冷的说:“我要干什么?这不是很明显吗?有债必偿,有仇必报,而且,是十倍奉还!”
武鞅眉头紧锁,颇感意外,他看着鸠杰满身戾气的样子,突然间感到无比的陌生,仿佛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鸠杰一样。
他一把抓住鸠杰的手腕,表情严肃的说:“够了,住手!”
“想让我住手可以,给我一个能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别做绝,给别人留条路也是给自己留条路,你忘了我们曾经立过的誓言吗?听我一句劝,到此为止吧。”
鸠杰不屑的哼了一声,说:“你是想跟我讲怜悯吗?”
“难道这不应该吗?这不正是我们一直信仰的教条吗?”
“你错了,武鞅,”鸠杰说:“讲怜悯也是要分对象的。”
“是你错了,鸠杰,天下同仁,既讲怜悯,又何分对象?”
“报羊以草,还之以奶;报狼以肉,却只会变本加厉。对善人讲怜悯会显得你善良,而对恶人讲怜悯只会显得你懦弱!因为善人会感恩,你对他仁慈他会记住你的恩德,但你对恶人如此只会让对方更加的看轻你,只会助长他的恶!怜悯不分对象只会变成烂好人,那种虚伪做作,让人恶心的烂好人!大仁不仁,大悯不悯!如果不明白这点,就不要再大言不惭的跟我讲什么怜悯!”
鸠杰这番话说的语气铿锵,高亢有力,整个场面都为之一振。
武鞅看着鸠杰这股睥睨张扬的气势,心中疑惑更深,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短短几个小时没见他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还是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真的了解他。
“鸠杰,但是如你所说,以恶制恶,我们又与恶人何异?”武鞅依旧力图劝说他:“以暴制暴,终将会将自己引向毁灭,这样,岂不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用错误的方式去纠正错误,这本身不就是一种错误吗?”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鸠杰反问:“难道老实善良的人就活该受欺负吗?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没人埋,难道世道变成这样就公平了吗?”
“不公平,但不能因为不公平就偏离自己的道。你别忘了,我们都是心中有坚守的人,就算举世皆浊,我们也该独善其身。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别人是善是恶那是别人的问题,起码我们应该约束好自己。睚眦必报,又与小人何异?难道狗咬了你一口,你还要咬回去吗?”
“狗咬了我一口,我当然不会咬回去,”鸠杰说:“我会直接宰了这条狗!”
武鞅见鸠杰始终冥顽不灵,心中也不由得急躁起来,他大声说:“我知道你跟他有些私人恩怨,我也知道你在这里受了委屈,但人也打了,气也出了,难道还不够吗?非得一件不落的还回去吗?为无为,事无事,味无味,大小多少,以德报怨,授人以情,岂不是更好?”
鸠杰听了哂笑道:“武哥,你级别比我高,见识比我广,能力比我强,我原以为你要比我成熟的多,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幼稚。”
“我哪里幼稚了?”
鸠杰紧盯着武鞅的双眼,问道:“那我问你,你说要以德报怨,那何以报德?”
武鞅一愣,顿时被问住了。
而且面对鸠杰那犀利的眼神,武鞅竟然内心中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丝恐惧。
鸠杰此刻的眼神如一柄锋利嗜血的青锋,煞气逼人,愤世嫉俗。
守夜人都是精神力强大、善于捕捉情绪波动的人,鸠杰此刻身上的变化又如何瞒得过武鞅的眼睛?
在鸠杰那满是戾气的眼神背后,藏着的是深深的恨!
武鞅实在是想不通,一个发誓秉承谦卑、正直、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诸般美德的守夜人,为什么心中会压抑着如此浓重的恨意?
而一个心中有如此浓重的恨意的人又怎么成了一名守夜人?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他到底是什么人?
鸠杰见武鞅无言以对,就势甩开了他抓住自己的手。
“小杰,你忘了我们曾经立过的誓言吗?”
武鞅已经放缓了语气,做着最后的劝说,他现在已经根本不在乎鸠杰是否会报复甄窦必了,他在乎的是鸠杰本身的意志,在乎的是鸠杰是否会被自己的心魔吞噬,他做着最后的努力,试图拉鸠杰一把,将他从莫名的仇恨泥潭中拽回来。
“我当然没忘。”鸠杰也放缓了语气,淡淡的说。
“你这样做会违背谦卑与怜悯的。”
“所以,”鸠杰冲武鞅微微一笑,说:“我始终只是个初级……”
说着,鸠杰手中的电棍突然探出,杵在了甄窦必的大腿上。
刚才鸠杰和武鞅之间发生了激烈的辩论,甄窦必不知不觉间竟然听得入神,注意力全在两人争论的内容上,没想到鸠杰说着说着突然发难,这一下自己措不及防被电个正着。
强烈的电流瞬间传遍全身,仿佛身体上每一个细胞都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甄窦必瞬间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嚎。
鸠杰下手没有轻重,这一下电击的时间要远远超过当初甄窦必电自己的时间,足足过了十几秒,鸠杰才关掉电棍的开关。
剧痛过后,甄窦必“噗通”一声软到在地,身子不住的抽搐,蜷成了一个虾米状,已然失禁了。
周围众警员里早有人看不过眼,恨不得立刻冲上来揍鸠杰一顿,但警队平时纪律严明,鲁局和张队谁都没有发话,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忿忿的站在原地。
鸠杰瞥了眼脚下甄窦必的惨状,说:“按理说,你电了我两下,我应该还你二十下……”
鲁局听了眉头一皱,大是不悦,心说这年轻人真是太不知好歹了,如果让他一直这么胡闹下去,自己颜面何存?
他刚要开口,却听鸠杰继续说道:“……但武哥说的对,以恶制恶,又与恶人何异?”
鸠杰扔掉了电棍,将手中的纸张撕成碎片,说:“这笔账就算结了,恩怨两清。”
他说完拨开众人,转身便走。
武鞅赶忙拦住他,问道:“你这是去哪?”
“当然是离开这里。”
武鞅不悦道:“你难道忘了司长交代的事了吗?”
“我没忘,司长交代的事情我一定会去做,但不是在这里,不是跟这些人一起。”
“但是我们已经答应了鲁局……”
“是你答应了鲁局。”
武鞅一脸落寞,脸色难看,大失所望,他知道鸠杰性格倔强,既然已经决定的事情,再怎么劝也是没用了。
“那好吧,你走吧,自己小心。”
鸠杰见武鞅这个样子于心不忍,他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有些过分了。
“武哥,我……”鸠杰嗫嚅着,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走吧,走吧,赶快滚。”武鞅冲他甩甩手说。
鸠杰心一横,大踏步离开了这里,一路上始终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