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面不改色地捧着呕吐物站起来,就着丫鬟送的洗手盆给洗了擦干净,又重新坐回床边。给老爷子背后好一阵扶稳住了,继续喂药。
“我吃不下啦……吃了又吐……别吃了……”陆松痛苦地哼哼,杨晨希面无表情地一边继续喂一边说:“不行,一定要吃,这一碗必须吃完。”
看得陆王氏和婢女们目瞪口呆。
至此陆王氏或者是别的任何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杨晨希一肩担起了陆松老爷子几乎所有的护理照料任务,旁的人似乎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而且杨晨希自己做的决定自然也没有后悔之理。
兢兢业业照顾了病危的公公几天,忙的自己吃饭喝水都是赶着去,时常半夜爬起来处理突发状况,杨晨希都快淡忘陆炳这个人了,就算他每晚还是会和她同塌而眠,同时保持距离一根手指也不碰,不过说真的这个碰不碰的问题每天累得死去活来的杨晨希根本没那闲工夫去在意了,毕竟她每晚都是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如此过了五日,陆松老大人在第六日凌晨一命呜呼,驾鹤西归了。
当时杨晨希就守在旁边,忙活得满头大汗神经紧绷,然而还是无法阻止老爷子被病魔带走。
在她看出来老爷子快咽气的时候,迅速喊了阿茶过来,让她把府中家眷都叫来屋里,阿茶十分机灵一听就晓得这时准备送终了,瞬间她就湿了眼眶,然后转身喊人去了。
陆王氏是第一个赶进来的,一进屋就扑到丈夫榻前呼天抢地的,彼时陆松还留着口气呢。接着陆松的各个侧室小妾带着各自的孩子鱼贯进入,立马屋里就被女眷的嚎哭声填满。
整个过程杨晨希只是僵着脸不出声呆呆看着,直到陆炳踏进屋来,他看了她一眼,眼神颇为复杂,不过仍是一言未发就从她跟前走过,凑到父亲床前去了。
杨晨希望着她的背影心想,终于结束了,我完成任务了。
然后她转身扶着椅子迈出一步,眼前一黑视线里天旋地转,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这一个长觉,睡得真充实。
杨晨希醒来的时候仍是半夜,她一个猛子坐起来喘着气四处张望,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儿不是南府老太爷病榻旁了,所以……应该是回家了?
“来人!来人!”在床上吼了两嗓子后,守夜的玉萧赶忙进屋来听命,杨晨希先是让她给她弄了壶热水来倒了一小杯润了润嗓,然后才问:
“老爷哪儿去了?”
“还在南府给陆老太爷守灵呢。”玉萧答道。
“哦。”杨晨希说完把被子一放,转个身躺倒了继续睡了。
陆松的葬礼自然是要大操大办的,杨晨希睡到第二天早上也不得不动身前往南府,做好了心里准备继续为这老太爷的葬礼累个几天。而她的丈夫用行动告诉她,累的不止几天而已。
陆松的葬礼从出殡到水陆法事到下葬礼毕,整整十五天,半个月的光景。
幸运的是甄念谣从来在陆府就不是个管事的,全程诸事都是陆炳在忙在办,她只需要待在后院做个安静的美女子就好了。
然后把能量积蓄到出殡那天,硬是挤出来几滴眼泪,哭哭啼啼地给公公送殡。
然后她突然发现一个事实,那就是陆炳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不管是出殡还是下葬,总之从杨晨希穿越来的第一天到丧事彻底落下帷幕,陆炳这个人连难过的表情都没有露出来过一丝一毫。
他已经面瘫到这个地步了吗?老太爷下葬那天杨晨希偷眼望着陆炳心里忍不住嘀咕。
丧事办完,杨晨希和陆炳两人终于可以褪去披麻戴孝的装束回到北府歇歇了,尤其是杨晨希,她虽然不是没有参加过亲人的葬礼,但是从没想过古时候有钱人家的葬礼可以繁琐复杂到这个地步!就算她基本没操办什么,跟着跑来跑去半个月也把她累的够呛。
更何况丧葬期间无论到哪里都能听见幽幽的哭泣声,这根本没法让人静下心来。
回到北府的第一天晚上,杨晨希到了点没看到陆炳出现第一反应是奇怪他去哪儿了?后来她立马就想起来了,如果不是迫于住在一个府里头的父母的压力,陆炳压根不会来和她同床共枕,回了自己的地盘他当然不用再跟谁装模作样了。
甚好甚好,杨晨希一边吃着糕点一边想,单身三十年的她至今仍未做好准备和男人同睡一榻,就算什么也不干纯睡觉也不行。陆炳不愿意,她更不愿意!在这一点上夫妻俩倒是达到了难得的一致,想想还有点小讽刺。
从那天晚上开始,杨晨希又开始了在这个朝代的伪·单身贵族生活。
虽然名义上是有丈夫来着,然而她的这位丈夫也就在父母眼皮子底下勉勉强强跟她挤一个床睡,回到北府别说睡了,是杨晨希整天见不到他人影。因此丧葬过后的杨晨希的生活陆炳几乎就没有出境,存在感淡到杨晨希几乎快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虽然很久以前那个深夜里暖心的公主抱想一想她仍会会心一笑,然而也只是会心一笑就过去了,那种经历对他而言充其量就跟曾经玩过乙女游戏一样,回忆起来已经没有实感了。
有时候杨晨希会想,她在这个时代会一直这么伪·单身下去吗?
单身就单身吧,说真的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作为一个已经单身三十年的人继续下去根本没有问题。
在这段丈夫毫无存在感的时间里,杨晨希几乎学会了一个上流社会的贵妇应该晓得的所有礼仪,学会了走路的姿态和交际用语的正确使用方法,还对陆府有了更深的认识。原来原本陆府只有一个府邸,现在他们身在的北府原本是别人的宅邸,后来被陆松抄家就空出来了。
陆炳成年出仕后主动提出迁居此府,那时候他才十五岁,也许正是怕儿子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府邸太寂寞,老两口想方设法立马着手开始找儿媳妇儿,还是少年的陆炳早早就开始承受现代青年奔三后才会遇到的逼婚之苦,十六岁纳了第一个侧室,十七岁娶了第一个正房,接下来的事杨晨希差不多都知道了。
那第一个侧室,就是现在住在东边院子里的薛长锦。
杨晨希自穿越过来后就从未见过这个薛长锦,对她总有种世外高人的印象,也许陆炳不鸟她的时间里都就去薛长锦那儿过夜生活了吧。而且府中人尽皆知陆炳在外头还养着个歌女,只不过碍于正夫人脾气暴所以一直没有带进府。
是的,原本杨晨希是不信的,直到玲珑对她再三保证,过去的甄念谣胡闹起来威力巨大而且妒心极强后她感觉自己被刷新了三观,原来陆炳……也有惧内的时候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薛长锦跟甄念谣关系从来就没好过,听丫鬟们说一个侧室从来懒得来跟正夫人请安,而且陆炳不在时跟正夫人擦肩而过都不行礼,已经是非常非常失礼的行为了,正夫人完全可以花式体罚以正家规的。
然而奇怪的是甄念谣虽然会发脾气,可却从未以家规的名义责罚薛长锦,她俩长期以来就处于一种互相无视明确敌对的状态,一直到现在。
弄得杨晨希真有点好奇这个薛长锦是何方神圣了。
穿越过来的半年多,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下来,杨晨希觉得自己差不多都适应了这种富贵闲适却极其无聊的生活了。每天起居有人无微不至地照顾,三餐变着花样烹饪昂贵食材,吃穿用度极尽奢华精美高端,同时也无人来往无所事事。
杨晨希十分确定,她的前身甄念谣是个没朋友的人,她窝在家这么久,竟然也没有一个同龄人或者其他夫人小姐来看望,她似乎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消遣娱乐,一直以来只有丫鬟陪着说话。不过杨晨希翻到过甄念谣寄给自己母亲的信,读了这些信杨晨希更加肯定甄念谣过去真是个不省心的家伙了。
百无聊赖的杨晨希,整日里就是宅在家看书,画画,她那荒废已久的国画技艺被她一点一点重拾起来,至少现在临摹能临得九分逼真了。
如此平静无聊的日子,终于也迎来了被意外打破的那一天。
那时候杨晨希正在窝在炕上翻《资治通鉴》,突然就被通报老爷要临门,杨晨希惊愕了两秒后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
毕竟有句老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就算如此,杨晨希也只得整理妆容,肃容敛色恭恭敬敬候于门前,等陆炳果真上门了,低头行李温温柔柔说一句:“恭迎夫君。”
陆炳斜眼瞥了她一眼,这眼神杨晨希宁可他别看她。
“近来可好?”陆炳一边落座一边满不在乎地问,杨晨希一边比手势让奴婢们去准备茶水,一边撩起裙子在陆炳对面坐下,柔声道:
“妾身近来,一切都好。说起来……为何老爷会突然造访呢?”
陆炳抬眼望了她一眼,眼神十分微妙。
“许久未见你,连薛长锦都提起了,那就过来看一眼吧。”
总之快把这尊瘟神送走吧,杨晨希内心如此想道。
很快婢女就沏了茶来置于桌上,夫君没动手妻子不能乱动,于是她就这么盯着陆炳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然后哐当一声连茶带杯打翻在桌上。
杨晨希几乎是直接从座位上跳起来差点踢翻了凳子,那茶水就这么泼湿了半个桌面,现在开始顺着桌面的纹路往下淌。
“你这是干什么??”杨晨希一边退避到一边大张着嘴问,陆炳此时的脸阴得可怕,仿佛随时都会拔刀砍人一样,杨晨希特意瞥了一眼,嗯很好,他的佩刀现在没带在身上。
“你自己干的事,你问我?”陆炳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眉眼下的阴影浓得仿佛暴雨前的黑云。
“我干什么了?”一头雾水的杨晨希看了看桌上横流的茶水又看看陆炳,心里头不可遏制地开始慌了。
“这种茶,要喝你自己喝,别脏了别人的嘴。”陆炳用无比阴冷的口气扔下这句话,接着转身抬步就要走,杨晨希咬紧了牙,她也无法理解当时自己那瞬间是怎么想的,一个见步冲上去哐当一声撞上了门扉,堵在了门口。
然后跟陆炳两眼对瞪,互不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