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临站在她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我要是不来,你今晚是不是准备葬身于这里了?”
“那倒也不至于,要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我也就跳下去了。”沈思弦抓抓头,“十个跳崖九个不死,这不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吗?”
“人家跳崖不死是因为下面不是海就是河,你下面是什么你知道吗?”九方临气的冷笑,“这里是戈壁,你跳下去可是实打实的摔在地上,任凭你武功再高也是死路一条!”
他脚下的狼崽子还很配合的嗷呜了一声,沈思弦也是很无奈,“那你不是出现了吗?你又救了我一次,九方临这下我欠你的人情可就难还了。”
他哼了一声,“你欠我的来日方长。”
可是直到后来沈思弦才明白,在世间上最难偿还的就是人情债。你可以欠钱,可以欠着承诺不兑现,可是最不能亏欠的就是人情。
因为人情这种东西,一辈子也还不清。
“汤圆。”沈思弦不想再被他嘲笑,她蹲下来,用手勾着汤圆的下巴。小狼崽子很喜欢被人这么讨好,昂着头十分享受。
九方临笑着摇摇头,他回头瞧了一眼,那些狼群已经不见了。其实他一开始也是没有多少把握的,毕竟汤圆还太小,也许并不能威吓到它们。
想来动物之间也是讲究血统纯贵的。
素娘她们赶到,看到沈思弦安然无恙才放心,“将军,你不要紧吧!”素娘确信沈思弦不曾受伤,这才转身对着九方临作揖,“多谢公子救我家主子,素娘感激不尽。”
九方临轻轻颔首,算是领了。沈思弦站起来,“叫你们担心了,也是我不好,让你们去捡柴,否则也不会遇上狼群了。”
戈壁上的狼一个个凶狠似虎,而且常年吃不饱,因此看见人就两眼放光。这次要不是九方临带着汤圆适时出现,她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素娘她们在前面开路,汤圆一头狼摇摇晃晃的跟着,沈思弦同九方临则是走在最后面。月明星稀,浓郁夜色下两个人都格外安静。
还是沈思弦受不了这种安静,最先开口,“你不是已经回应国了吗?”
“那是你自己以为的。”九方临平静的回答她,“况且倘若我真的走了,今夜你岂不是要死在这里了。沈思弦,你难道想英年早逝?”
“呸呸呸!”她连呸了三声,“好的不灵坏的灵,我还没跟贺枫白头到老呢!我怎么会英年早逝,你这人实在太不会说话了。”
九方临哈哈大笑,前头的汤圆好奇的回过头看看他们,跟看两个傻子一样,不一会就失去了兴致,继续叼着树枝往前走了。
“我怕你死在路上。消息是我透露给你的,若是你有什么意外,我岂不是要背上一条人命。你们大周人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可不想一生罪孽,死后下地狱。”
虽然他们没有相处个十年八年的,但是好歹也是过命的关系,沈思弦还算是摸透了他的性格。他这个人吧嘴巴毒,往往说一句话能把你气个半死,可是他的心地真的不坏。
“你救了我一次,你希望我怎么报答你?”
九方临停下脚步,他看着他,深邃的眼光里映出她的身影来。他抬头望了望月色,忽然道:“你们大周不最是喜欢美女配英雄吗?我救了你,你不是该以身相许吗?”
她张大了嘴,站在原地傻了好久。还是九方临屈指在她脑门上敲了几下,“回神了,你愿意我还不愿意的。我喜欢那种温柔似水的姑娘,你这般野蛮也就只有贺枫才会当成个宝贝。”
她如梦初醒,拍着胸脯心有余悸,“你吓死我了!嘿,你这人怎么说话这么不中听呢?我哪里不好了,野蛮怎么了,我还就稀罕贺枫喜欢我,你要是喜欢我也没用!”
沈思弦追上去,勾着他的肩膀,“你原来喜欢那种温柔小意的姑娘啊!这个容易,我大周这种姑娘一抓一大把。你既然救了我,以后就是我沈思弦的兄弟了,回头我保管给你介绍一个最好的!”
九方临瞥了她一眼,把她的手拿开,“姑娘家的,同一个男子勾肩搭背像什么样子?”
她满不在乎,“你是我兄弟嘛!”她看向前方,看见汤圆蹲在一边玩树枝,她也玩心大起叫了一声后就冲过去。
汤圆被她吓得直接坐在地上,待到反应过来后龇牙朝她低吠了一声,沈思弦也不害怕,一人一狼玩的不亦说乎。
九方临站在后头,凝望着那个身影,心中惆怅四起,他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道:“旁人再好,不是心里的那个人,一样是徒劳。”
今夜运气不好,没找到山洞。沈思弦命她们燃了两堆火,分作两队,几个人围在一起也算是取暖了。她和九方临坐在不远处,她搓搓手,“要是有酒就好了。”
九方临把皮裘往她身上紧了紧,“你倒是是个酒虫,走到哪里都不忘喝酒。”他往火堆里又添了一把柴,那火再度旺起来,慢慢将人都捂暖了。
沈思弦哈了一口气,“你别告诉我,接下来你要一直跟着我。九方临,这件事很危险,况且同你们应国也没什么瓜葛,别因为给自己惹上麻烦。”
他呵呵两声,也没回答她。沈思弦用手肘捅捅他的臂膀,“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他不耐烦的回答,“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沈思弦,你又不是我夫人,成天管着我做什么!”
她也来气了,“行,随便你!”真是好心没好报,她扯过皮裘闭上眼睛,索性不去理他。
山上温度太低,那火烧了一会儿后慢慢就小了。他端坐着没动,片刻后一个脑袋倒在他肩上,他没有回头,鼻息间都是她身上那种好闻且叫人安心的味道。
树枝在火苗里偶尔发出噼里啪啦的一声响,狼崽子倒在他脚边睡得很熟,而他心仪的姑娘靠在他肩上睡得車,这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此刻真实的发生着,九方临勾起唇角,一动不动。
这一刻再长久一些就好了,他想。
天一亮她们就要继续赶路了,九方临对这一带的地形很熟悉,还带着她们到了最近的水源处简单梳洗。沈思弦捧着水大口大口的喝,“你怎么知道这山上会有泉水?”
九方临找了一个树叶卷成一个碗盛了点水给狼崽子喝,他头也没抬,“这块地方的树生的最好,想来地底下应该有水源。我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的有泉水。”
她洗了一把脸,将水囊惯得满满的,这才心满意足了,“九方临,我发现你还真是个人才!”
狼崽子喝完了水把嘴凑到他衣服上擦干,九方临一脸嫌弃,他站起来,“我比你聪明,我以为你早就认清了这个事实。”
嘿,还蹬鼻子上脸了!沈思弦气鼓鼓瞪着他,“给你几分颜色就开染坊!”
一行人在九方临的带领下继续往前走,这一次倒真的没有再迷失方向了。中午的时候她们离雾河城就不远了,她们躲在沙丘后,素娘指着前方一个很小的点,“将军,那里就是南蛮的大军。”
沈思弦看了看地形,找了棍儿在地上勾勾画画,“要怎么才能混进去?你说我还用上次那个法子,被他们掳进去行不行?”
“你以为就你有脑子,别人脑子都是纸糊的?”九方临嘲笑她,“这一次南蛮国主亲自出征自然不容小觑,战事这般紧张,他还会允许将士玩女人?”
沈思弦干脆坐在地上,“那怎么办?南蛮大军肯定没那么容易混进去,难道叫我半途而废?”
九方临头痛不已,“你就不知道动动脑子?大军混不进去,你可以想办法先混进雾河。”他抱臂,“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真的是带兵打仗的女将军吗?你脑子里都是水吧!”
拐着弯骂她笨,不过这倒是提醒了沈思弦。她想起自己留在雾河的探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她决定到了晚上就混进去一探究竟。
贺枫把折子递上去了,但是祁庆帝并不同意。他只好递了牌子亲自入宫去求见祁庆帝,祁庆帝头也没抬,“贺爱卿,朕知道你心中所想。可是你去了沈将军会分心的,况且你一届文官去了实在帮不上忙。”
贺枫面色煞白,还要再说,祁庆帝却忽然抬头。帝王高高在上,即使面容没有他生得好,可是身上那种王者之气也是他没有的。
“贺爱卿,朕其实想过你同沈将军是否真的合适。她是武官素来大大咧咧惯了,可你是个读书人,你家中规矩也多,怕是思弦并不能适应。当年思弦同朕一起喝酒吃肉,一起杀敌,她这人最不喜欢被束缚。当时也怪朕,没想清楚。”
贺枫站在下首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好在祁庆帝只是点到为止,没有再往下说了。他浑浑噩噩的走出御书房,连脚下的路都要看不清。
宫道长又长,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似得。他想起来一件事,其实京城有不少隐秘传闻,有一则说的就是当今天子同那镇国将军沈祺的侄女的陈年往事。
据说天子当年未登基之前同沈思弦感情甚笃,二人策马奔腾,有酒共饮,共赏明月清风,实在是一段江山美人的佳话。
他还想起贺凖说的那些话,当时为着沈樱进宫的事情沈思弦来求过祁庆帝。夜里下了大雨,她留宿帝王寝宫,一夜未归。
他死死捏住手,告诫自己不可去想。沈思弦是什么样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了,她绝不会是那样的女子。
可是祁庆帝看她的眼神,祁庆帝刚才对他说那番话的语态,分明就是一个男子对心仪女子的占有。
帝王,肖想他的妻子。
贺枫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偏偏在他们成亲那一日,为什么偏偏在他们拜堂的那一刻圣旨来到。
祁庆帝后悔了,根本就不想让沈思弦嫁给他!贺枫满身的冷汗,脚步慢慢拖塌下来。他一生都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刻,可是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他要怎么保护沈思弦。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祁庆帝的皇位本就是踩着父兄的鲜血上来的。一个臣子而已,只要他愿意随时就能找借口处置了澄郡王府。
他不怕死,可是他还要同沈思弦白头偕老,还要澄郡王府那些人,决不能平白送命。
贺枫离了宫,一个人坐在马车上想了很久。回到府中后他让下人都下去,自己坐在书房中想了很久。直到傍晚时分书房的门才被他打开,他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平静,恬淡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