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箭伤及心脉,要了沈思弦半条命去。自从那日拔匕首之后到现在已经要有十日的功夫了,她都躺在床上。
前三日她一直昏迷并且高烧不断,他们都以为她要熬不过去了。结果她命大,硬生生把一只脚从鬼门关收回来了。
可是军医三令五申不许她下床,当然她现在也没有力气下床。她每天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稍微动一动伤口就疼的厉害。
冰魄端着一碗药进来,她还没走近沈思弦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沈思弦都要把隔夜饭呕出来了,“拿走!快拿走!”
“姑娘,良药苦口!”冰魄把药碗放在一边,先洗干净了手过来给她换药,“您说您伤的这么重,还这般任性。”
她瞪大眼睛,“胆子肥了?敢编排姑娘我的不是!总之我不喝,我跟你说,这铁定是那个军医害我!当时贺寒威胁他来着,他现在这是蓄意报复!”
冰魄早就听惯了这些话,手脚麻利的剪开沈思弦伤口处的绷带。重新上药,再换了新的绷带,全程一气呵成。沈思弦调侃她,“不错啊!以后把你带着,你也算半个大夫了!”
“姑娘,您可是饶了我吧!我情愿从来不会这些东西,只要您平平安安的。”她端起碗,用勺子不停搅拌,“奴婢真的是吓死了。您说您要是有点意外,您让姑爷怎么办?”
其实沈思弦也不是不怕的,人生自古谁无死,但是真的要面对死亡了谁能坦然接受。她也害怕不能活着回去见贺枫,更害怕万一她前脚死了后脚贺枫就再娶了怎么办。
“我这不是活的好好地嘛!你别皱巴巴一张脸,我喝药就是!”沈思弦伸出手,“拿来吧!”
冰魄还怕她一口气全喝了呛着了回头牵动伤口呢。现在沈思弦只能躺在床上,军医说虽说是捡回了一条命,但是一定要好好养伤,否则日后有的好遭罪。
冰魄听得仔细,发誓一定要把沈思弦照顾好,所以拿着勺子一口一口的喂她喝药,沈思弦喝一口眉头就紧一分,好不容易一碗药见了底,她吐着舌头,“赶紧给我一颗甜枣!”
“姑娘,您可一定要听军医的话,这伤筋动骨都要一百天。您伤了心脉,越发要注意。”冰魄往她嘴里丢了一颗蜜枣,等她吃完后才给她擦擦嘴。
沈思弦白天已经睡了很久了,现在喝了药之后反而更精神了。她想让冰魄陪自己说说话,结果还没等她开口呢帐子被掀开。冰魄站起来去外头看了一眼,片刻后应桀绕开屏风进来。
“你怎么来了?”沈思弦道:“你自己身上也不大好,怎么不好好养着。”应桀中的那个毒虽然是解了,但是毒性强烈,也是让他遭了不少罪。
“我过来瞧瞧你。”其实她昏迷的时候应桀就拖着病躯来过好几回,后来也来过一两次,不过都是坐坐就走了。
冰魄出去沏茶,把空间留给他们。沈思弦怕他站久了不舒服急忙道:“边上有凳子,你别站着了,快坐下吧!”
应桀依言坐下,“对不住了,害你成了这样。”
“胡说什么!这只是个意外,南蛮王那个孬种,打不过我就想出这种阴招。等我好了,你看我怎么往死里揍他。”沈思弦唏嘘一声,“你说说咱们两个将军都受了伤,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是为了救他才会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应桀听闻她差点命都没了,心里的怜惜又多了几分。他叹息,“我离京之前答应你舅父要多照拂你,还有贺枫我也答应他会照顾你几分。”
“你也不想的嘛!又不是你捅的我,你别自责了!”沈思弦摆摆手,一下子用力过度牵扯到伤口。她龇牙,“妈的,不是开玩笑,南蛮王是真的狠啊!”
“你救了我,我欠你一个人情。”应桀如是道。
沈思弦最烦跟她一个劲的瞎客气,“你是三军主帅,你自然是不能出事的。况且你我交情又不错,我怎么可能看你送命。虽说我如今躺在床上,可是好歹换回了一条命,我倒觉得这买卖合算的很。”
他一愣,沈思弦又道:“就算换成别人,我也会去尽心尽力的去拿解药。你别忘了当时除了你,还有不少将士也中了毒呢!”
应桀终是没有再说什么,陪着她坐了一小会后就离开了。沈思弦吐出一口气,冰魄端着茶水进来,“应将军这就走了?”
“嗯,他大约是心里愧疚。”沈思弦试图坐起来,但她一动伤口就疼,她只好放弃了。
又过了十日她的伤情终于有了一点起色。总算是能下床了,不过走几步路还是疼的很。冰魄也不敢让她到外头去走,只是同意让她在帐子里走几步。
傍晚的时候冰魄去给拿饭,沈思弦一个人留在帐子。忽闻外头传来声音,她还想着冰魄怎么回来这么早,“你怎么这么快就……”
“思弦!”那一声熟悉的,充满了急迫语气的声音?
沈思弦难以置信的仰起头,贺枫一身黑衣,风尘仆仆,那双眼睛却依旧明亮璀璨。她惊叫了一声,“贺枫!”她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
贺枫几步过去将她抱进怀中。她的体温是热的,她的呼吸是有均匀了,直到这一刻他的心才彻底松懈了了。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贺枫不敢松手,他感激涕零,几乎都要落下泪了。这一路风雨兼程,他日赶慢赶,在路上担惊受怕,生怕等他来了就已经晚了。
现在她就在自己怀中,如此鲜活的生命告诉他她还是活生生存在的。贺枫一直紧绷着的一根神经在此刻终于断了,“思弦,你若死了,我如何活下去?”
情深不知所起。他们相识相爱的时间太过短暂,可是情到浓时,无需山盟海誓,只言片语便是一生一世。
被南蛮王刺伤的时候她忍着没有落泪,一路从南蛮军营骑马回来的时候她也没有哭,甚至在拔匕首那一刻她也是咬牙挺过来的。她原先以为自己足够坚强,可是这一刻在他怀中她终于掉下隐忍多时的眼泪。
沈思弦红着眼圈,抓着他的手,“我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她有多害怕,怕上次一面就是诀别。
她没有跟他成为真正的夫妻,没有给他生儿育女。她是不大甘心就这么死去的,她现在才后怕,哭的眼泪鼻涕一堆,“我还以为我死定了。贺枫,要是我死了你是不是还会娶别人?”
毕竟有那么多人想嫁给他。沈思弦委屈的不得了,“你是我男人,我们还没好好过过日子呢!你怎么能娶别人!”
他心疼坏了,用袖子给她拭泪,“不会,我保证。这一生我贺枫除了你,谁都不会要。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你活着,我也活着。”
她慢慢止住了泪,她在帐子里穿的是寝衣。之前一动领口就开了,贺枫却没有一点旖旎心思,他看见那一截绷带,心都要碎了。他抱着沈思弦,“痛不痛?”
她老实点头,“当时拔出来的时候疼死了,都是血。贺枫,我从来没有流过那么多血。”
他摸摸她的脑袋,“现在还疼吗?”
她吸吸鼻子,看了他一眼,小声道:“有点疼的。”
贺枫一来她整个人就精神了。贺枫接手了冰魄的活,喂药换药全不在话下。但其实换药这件事沈思弦最开始是拒绝的,她总有些不好意思。
贺枫却是很坦然,“你我是夫妻,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她想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忸怩几回后也不矫情了。倒是贺枫,每回给她换药看见那个窟窿心里总不好受。同她一般大的女子哪个不是父母跟前娇养的,石清烟从小到大磕着碰着都要闹半天,划破一点皮就嚷着会留疤。
可是沈思弦呢!过去的那么多年里她成天在战场上,身上大大小小都挂过彩。贺枫心尖都在疼,他换好药替她盖好被子,“以后我会保护你。”
她甜甜一笑,握住他的手,“好啊!”她从来没觉得读书人没用,贺枫的武功的确没她高,但是他待她的心意却是最可贵的。有他在身边,她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他们是夫妻住一个帐子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睡相不好,贺枫总怕她晚上会把伤口撕扯开裂,少不得每天夜里都要起来好几次看看她。
沈思弦倒也乖巧,在他怀中一夜到天明。
在他精心照料下沈思弦的伤势恢复的很好,她本身身体底子也好,旁人受了这么大的伤少不得要好几个月才能恢复过来。她倒好,一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伤口慢慢结疤,她现在已经能够在外面走上好几圈了。沈思弦才惊觉九方临这厮一直没有出现,她去问了贺寒,贺寒道:“怎么?你夫君都来了,他一个外人还留着做什么?”
九方临准备要回应国了。沈思弦在晚上的时候去找了他一次,当然是趁着贺枫不在的时候。
她去的时候九方临在收拾行李,见了她也没停下来,“身体都好了?”
她鼓着腮帮子点头,看着九方临把行礼收拾好。他拿了一坛子酒走过来,“出去走走?”
夜晚冷,她身上裹着大氅,九方临倒是穿的很单薄。两人并肩坐在草垛上,他喝了一口酒,然后递给她。沈思弦没敢接,“贺枫不让我碰酒。”
他一愣,随后大笑,“堂堂的女阎王也会有害怕的这一天?”
她不服气,“在我们大齐夫君就是天就是地,为人妻子的自然是要听丈夫的话。”再说了,贺枫说的有道理,她当然要听!
九方临笑着没说话,又喝了一大口酒。沈思弦犹豫了会道:“怎么走的这么匆忙?”
“不匆忙啊!我都在这儿留了多久了,再不回去我哥还以为我死在在这里了。”九方临轻声道:“更何况,你现在也挺好的,我也能放心走了。”
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相见。九方临这个人,其实很适合做朋友的。沈思弦还真有点不舍得,“年底的时候你还会来大齐吗?”
“不一定,也许今年就不是我来了。”他搁下酒坛子,吐出一口气,“怎么?你舍不得我?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就算天各一方,情谊也是在的。你我可是有生死之交的。”
沈思弦露出一个豪爽的笑容来,“你救过我,我铭记在心。这场战如果不是你,不会赢得这么轻松。九方临,谢谢你。”
他摆摆手,两人又坐了片刻。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站起来拍拍屁股,“走吧!回头你夫君又要着急了。”
他们在路口分别,九方临道:“明日你就不用来送我了,天一亮我就走。”
她沉默的点头,她也不喜欢离别的场景。九方临背过身,走了几步后停下来。他并没有回头,那声音却有点远,“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没有嫁给贺枫,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应国?”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也不是完全的傻子,九方临大约是对她动了几分心思。就像贺寒说的那样,倘若九方临只是把她当朋友,为何还会一直留下来帮她?
所以说她最不喜欢欠的就是人情了,因为不好还。
“没有如果。我只爱贺枫一个人。”过了许久,她这样说道。
他点点头,心头一块大石头也下来了。这个答案他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不死心。再问一遍,也不过是想让自己看清现实罢了。
“九方临,一路平安。你是我沈思弦认定的兄弟,然后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然会为难两肋插刀。”她抬起头,盯着他的背影认真说:“我沈思弦不是男子汉,但是我说的话,一定会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