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休沐,康氏想去一趟京郊的白玉寺,叫她们几个女眷都跟着去。沈思弦最不大高兴去庙里了,小的时候她娘没少烧香拜佛,可是你看没有一件事是如意的。
不过康氏待她这般好,她又不能不答应,只好应承下来了。昨夜没睡好,今夜便早早就上床歇息了。
到了后半夜只觉得这呼吸急促,整个人就像被摁在水中一样。耳边有尖利的叫声,沈思弦顿时就醒了,雪宝趴在床榻外缘,整个身子做进攻状,龇牙咧嘴的对着外头。
而房中正中央坐着一个红衣女子,鸦色黑发一直垂到脚踝,看人的时候眼角往上,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万种。
“霓裳。”沈思弦静静开口,“我不来寻你,你倒是先找上门了。”她一拍床榻,整个人凌空下来,稳妥的落在地上。她抽过衣服披上,“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我竟不知道你原来是个将军。都说女子不说儿郎,这话却是假的。便是你一个人,也抵得上许多男子了。”霓裳红唇微张,“我说过的,你不让我好过,我自然也不会放过了你。”
“你想杀了我?”沈思弦靠着床,“你确定你能杀了我吗?”
霓裳瞟了她一眼,“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不是很想杀你了。”她一边说话一边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不大喜欢你们中原的茶,总觉得太苦了。”
沈思弦一愣,此时此刻倒有些同情她了。一个女子,孤身从边疆大漠追到京城来,人生地不熟的,不过是靠着心里那一点念头支撑着。
“茶的味道视乎喝茶人的心情。你心中有恨,郁结不散,自然而然觉着这茶苦不堪言。”沈思弦道,“倘若你心中有爱,看什么都是好的,喝起茶自然也是甜的。”
“道理倒是挺多。”霓裳只喝了一口就不喝了,“我还是喜欢我们应国的酒。很烈,有时候我会一个人坐在塔楼顶上,就着清风明月也能喝下一坛。”
霓裳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是有很多情绪的,沈思弦只看到了最要紧的那一点,那是一种对过去的缅怀。可是大抵霓裳自己也是知道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收手吧!就算不回应国,你可以找一个平静的地方过完这一生,你可以忘记路蓦然,兴许你还会遇见一个更好的人。”
霓裳笑,“更好的人?那错过贺枫之后,你还会遇见更好的人吗?”
沈思弦答不出,她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对贺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思。同贺枫这桩婚事委实不是她心中自愿的,可是这长时间下来好像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排斥了。
“贺枫同路蓦然不一样。”
“都是一样的。”霓裳站起来,尖利道:“他们只会花言巧语骗你,当你付出真心的时候又会弃你如敝屣。这就是男人,沈思弦,原来你比我还可怜。”
霓裳走到窗边,“我今天来只有一件事情,这是我同应国的恩怨,你不要插手。也轮不到你管,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霓裳回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自己都大难临头了,还有心思去管旁人的事情。”
“你什么意思?”沈思弦追过去,“你说我大难临头?”
“所托非人难道不是大难临头吗?”霓裳嗤笑一声,“沈思弦,看在不打不相识的份上我给你一句忠告。不要嫁给贺枫,否则你注定半生颠沛,一生凄苦。”
说完之后她就从窗户里离开了,沈思弦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行动。正好雪魄这时候敲门了,“姑娘,你房中的灯亮了,可是有事?”
“无事,你进来吧!”她轻轻道。
雪魄推开门,看见沈思弦披着外衣站在窗户边上,脸顿时就拉下来了,“姑娘也太不知道爱惜自己了,这大冷的天怎么站在风口,回头病了。”雪魄急忙将窗户关上,却瞥见窗柩上的脚印。
雪魄心里一动,不过面上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她关上了窗户,“姑娘可是渴了?”
沈思弦茫然的点点头,雪魄走到桌前,那上头赫然有一杯茶。雪魄装作没瞧见,去暖炉上拎了一壶温水来,给沈思弦倒了半杯清茶,“夜里不宜饮浓茶,姑娘喝些清水罢了!”
沈思弦喝了,情绪慢慢的平静下来。她背上出了一层冷汗,此刻慢慢被屋里的热气捂干了,身上黏腻的很。可是这个点了也不好叫人打水进来,只好将就着躺下。
雪宝瞅了瞅她们两个,也凑过去就着杯子舔了几口水,然后乖乖的回到自己窝里继续睡大觉了。
雪魄替她盖好被子,自己则是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床来铺在地上。沈思弦不解,“你做什么?”
“自然是给姑娘守夜。姑娘放心吧,这屋里暖和的而很,不会冻着的。”怕她还不放心,雪魄又加了一层被子垫着。
沈思弦哭笑不得,她惯来没有要丫鬟守夜的习惯。可是雪魄这一次却很坚持,“往日里姑娘疼惜我们,可是奴婢们却不能恃宠而骄。做丫鬟就要有做丫鬟的规矩,奴婢明日里便同冰魄说,往后里每日都轮流守夜。”
沈思弦叹了口气,只怕雪魄是知道之前有人闯进来过。估摸着是担心她的安危,所以才找借口要给她守夜。这样的情谊她自然不好拒绝,“屋里再暖和可是地上照旧有凉气,你一个姑娘家现在不注意回头老了一身的病。你上来同我一道睡吧!”
“这怎么是好!不成规矩的,回头夫人知道了又要责怪奴婢了。”雪魄摇头,一脸慌张。
沈思弦打断她,“哪来那么多规矩,规矩是人定的。再说了你不说我不说,舅母不会知道的!这床也挺大的,咱们两个肯定够睡了,快上来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雪魄也就不再争辩了,她抱着被褥上了床。沈思弦这会已经睡不着了,她仰面躺着,“雪魄,日后我嫁了人你和冰魄准备怎么办?你们跟了我这么久,应当知道我的心思,我是断然不会让自己身边的人做什么陪嫁丫头的。”
贵女出嫁多半都会带两个陪嫁丫鬟,等为人妻子有了身孕,许多女子都会做主将这陪嫁丫鬟开了脸,抬做姨娘。可是沈思弦却是看不中这种做法,一来丫鬟也是人,二来她做不到看着自己的夫君身边还有旁的女子。
雪魄点点头,“奴婢和冰魄自然是要跟着姑娘的,奴婢们是姑娘的丫鬟,但绝不会做那等事情。”
“可是就算我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若是他铁了心要纳妾,我要么一剑杀了他,否则他的心也是收不回来的。”
她想起徐健,当初不也是口口声声说着只爱她娘一个人。婚后也没有什么妾室,可是谁能想到他会在养外室。
“姑娘,以后的事情您何必现在就担忧呢!”雪魄柔声道:“奴婢小的时候过得苦,那时候觉得能吃饱饭就好了。娘说不要想的太多,该你的就一定会得到。不该你的,怎么求也求不到。”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确实是这个道理。沈思弦长长的叹气,“与其说是我不相信贺枫,倒不如说是我不相信我自己。我看着我娘死的,她到死其实都没能想明白。可是徐健一辈子都不会懂,我娘的情谊也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是夫人觉得有意义。在姑娘眼里觉得这件事一点都不值得,可是在夫人眼里,她这一生也可以满足了。姑娘,说句不中听的,谁能预见以后。若是做每一件事以前都害怕而不敢去,那会错过很多机会的。”
沈思弦翻了个身,霓裳的话在她心里砸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她现在内心无法安静下来,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贺枫不是那样的人,她应该要相信贺枫的。
“罢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她闭上眼睛,“明日还要同舅母去白玉寺,睡吧!”
雪魄将她露在外头的手臂放进被子里,然后放下了帐子也慢慢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睡得极为不踏实,她总是在做梦。从小时候一家三口和睦做到跟着娘亲回到晋南,然后是娘亲去世,再后来就是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她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大舒服,昏昏沉沉的厉害。
“姑娘,不然奴婢去一趟将军府,您今日就在府中休养吧!”雪魄看她精神实在不济,就忍不住提议道。
沈思弦摇摇头,“哪里就有那么娇贵了!我再躺一躺就起来,今日要去庙里你别给我整太显眼的衣服,素雅点即可。”
她又躺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起来了,雪宝捧着一块南瓜酥啃得开心,见着了她还献宝似的要给她。沈思弦摸摸它的脑袋,“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雪魄今日给她梳了一个简单的髻,不过戴了一对珍珠耳铛,头上也就只有简单的一根白玉玉簪和发间几朵小小的珠花。
衣裙也是简简单单的,上身是白色的小袄,下身是一件朱红色的马面裙,外头再罩上一件白色的狐皮大氅,沈思弦往院子里一站,当真有几分仙女下凡的意味。
“姑娘,你真好看!”冰魄抱着雪宝,一人一狐狸看的眼珠子都不转。
沈思弦却有点不大习惯,不过既然已经穿上,也没有再脱下来的道理了。瞅瞅时间也差不多了,她道:“今日雪魄陪我去吧!冰魄和雪宝就留在家中,你们两个人实在太能折腾,回头在外面给我惹了麻烦。”
沈樱一看见她就拉着她来来回回的看,“行啊!弄得人模人样的,忒好看了些!”
康氏和康欣忻慢慢走来,两人眼中都是惊艳。尤其是康氏,“你娘生前颜色就好,虽说你那不成器的爹不是个好东西,可是年轻的时候也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你是他们二人的孩子,这容貌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往日里就是你太不注重了,往后天天花些心思在上头,保准未来姑爷对你上心。”
沈樱撇撇嘴,“娘,你这话说的!人家贺枫不是这么肤浅的人,他对思弦不要太好。哪怕思弦穿的像个乞丐他都不会嫌弃。”
“小孩子懂什么!”康氏掐了一把沈樱,“女以悦己者为荣,嫁了人之后就要好好的同夫君过日子,一定要抓住夫君的心思,自然就要将自己收拾的貌美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