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嘉宸的笔记对她的帮助很大,根据对方总结的重点复习,效果事半功倍。遇到难懂的地方,她会拍下来发信息问他,他总会巨细靡遗地为她解答。有时她也想问问功课之外的事,比如“在干吗”“吃饭没”之类,可犹豫再三,还是觉得太琐碎,怕对方觉得自己无聊,便按捺了下来。
之后的一次月考,她的名次提高了五名。在开心之余,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跟何嘉宸当面道谢。可她总也找不着机会,群英太大,他们很少能碰上,偶尔碰上了,旁边又总是有Feynman在。
自从上次目睹过Feynman的另一面后,她就打心底地畏惧对方,她深知这位学长有多么地喜怒无常和表里不一,尽管他在人前伪装得很好。
这一分畏惧叫她不敢靠近,她只能躲在角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与何嘉宸一次次错过,道谢的事就这么搁浅了下来。
谷雨过后,气温升得很快,隐城的夏天来得早,还不到立夏,就有点热了。今天礼拜五,是返家日,每个礼拜她都会回一趟家,补充些用品,顺便把家里收拾收拾。
回到家,刚一开门,她就看见杜乘风和他的经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谈事情。两人听到开门的声响,只望了她一眼,便继续自己的事。
经纪人正襟危坐,严肃地对杜乘风说:“你出道快二十年了,到现在还是吊儿郎当的浪子形象,绯闻的点击率比你演的戏的收视率还高。你现在还算年轻,勉强够得上是年少轻狂,可再过个三五十年,你还这么瞎折腾,就是老不正经了。你是一个演员,要想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最终还是要靠作品说话的。我建议你趁早考虑转型,戏路方面我们从长计议,现阶段可以先从商业活动入手,我会安排几个公益性的通告,把你的正面形象树立起来。”
杜乘风叼着烟,一手搭在沙发背上,虽然很不耐烦,但还是耐着性子听对方把话说完。末了,才说:“你的意思是要我参加皇廷的慈善晚宴?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出席那种场合。”
“这是个机会,人家看得起你才邀请你。”
杜乘风一脸丧气:“那台晚宴明文规定了只能带家属的,你要我带谁去?”
经纪人没说话,头一偏望向了刚换好鞋的她,目光充满深意。杜乘风感应到经纪人的想法,也用同样的目光望着她。
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好气道:“看我干吗?别打我主意。”说罢径自回房,带上了门。
在房间里待了不到一刻钟,杜乘风就推门进来了。她正在桌前整理资料,看到他进来,睇了他一眼,冷语道:“你进别人房间都不敲门的吗?”
杜乘风很不满意她这种态度,摆出长辈固有的姿态,说:“怎么跟爸爸说话的?”
她懒得理他,每次都是这样,只要她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不满了,他就会说这句话。平日里任性妄为惯了的人,在自己的威严受到蔑视的时候倒是注意起尊卑来了。
杜乘风双手插袋,在她身边徘徊了一会儿,最后干脆坐在了床上,很难得地用一种正儿八经的态度说:“我有事要跟你说。”
她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没答话。
“明天皇廷的慈善晚宴,你跟我去吧。”
“不去。”她拒绝得简单干脆。
杜乘风猜到了她不会愿意去,但也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直接:“为什么?你明天又不用上课。”
“就是不想去,你找别人吧。”
“晚宴规定了只能带家属。”
她嘴一瞥,讽刺道:“那还不简单,你那么多女朋友,随便挑一个说是你老婆就行了。”
杜乘风一下变脸,猛捶了一下床铺:“你非得跟我对着干是吧?杜小风,你就不能听一回话?”
他的话让她觉得好笑,自己摊上这么一个没心没肺,把家当旅馆,把女儿当室友一样的爸爸,还能活得这么安分守己,一点也没有变坏,就已经是很听话了。她觉得就算她去当流氓,别人也只会认为是杜乘风造的孽。
她冷哼一声,直言不讳道:“你要我用什么身份去?你不是不喜欢别人知道你有个女儿吗?宴会上那么多美女,我一声‘爸爸’喊出来,不是影响你行情吗?”
这番话说到了杜乘风心坎上,他无言以对,拧眉纠结了一会儿,语无伦次道:“实在不行你叫我哥也行啊。”
她难以置信杜乘风居然能天真到这种程度,气得都笑起来了:“我是你生的,你要我叫你哥?你什么意思?管生不管养吗?”
杜乘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太过荒唐,嘴一噘,有点悻悻然:“我说说而已嘛……而且,我什么时候没管你了?你吃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是我掏的钱?”
这回轮到她无言以对了,一直以来她都清楚,自己在情感上是指望不上杜乘风的,但是在经济上,他是唯一的来源。所以无论他有多么自私,对她多么慢待,她都选择漠视和隐忍,因为她总期望,等到自己独立后,就可以远离这一切,再也不用过这种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日子。
杜乘风见她不说话,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一点效果,便趁热打铁:“我也是没办法啦,我那些个女朋友,哪个没被记者拍到过?所以我真不能带她们去充数。那就是一台晚宴而已,不会要你半条命的,你陪我出现一下就好了,之后你爱干吗干吗。”
“实在不行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去呀。”她仍然不为所动。
杜乘风无可奈何,放软了身段,继续游说:“小风,爸爸从没求过你,刚刚经纪人说的你也听到了,这台晚宴是我转型的第一步,你忍心见你爸跌在起跑线上?而且市长啊,还有费云集团的高管啊,都会带家属去,我听说他们的孩子也是在群英念书来着,说不定有你认识的呢……”
之后他又喋喋不休地说了许多,渐渐地,她不再像之前那般无动于衷,内心开始泛起波澜。倒不是因为杜乘风打感情牌,而是她在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一条信息——市长和费云集团的高管都会带家属去。这是不是代表何嘉宸也会去?她不自觉地想,想着想着就入了迷,直到杜乘风的话语逐渐淡出她的意识,变成一串混沌的嗡嗡。
杜乘风发觉她在走神,一把将她推醒:“你笑什么?”
她如梦初醒,这才发现自己不但沉溺在臆想中,而且还傻笑了出来。她赶紧收拾表情,故作冷静地说了声“没什么”。
“我刚刚说的你都听到没?我都这样低声下气了,你还要我怎样?”
她一改方才的果断,变得迟疑而又矜持:“我可以去,但是……”
“但是什么?”
“我没有合适的衣服。”
“这个你用不着操心。”杜乘风因她的转变而喜出望外,“我会搞定的,只要你愿意去。”
她在沉默中微微点头,杜乘风说了声“乖”,高兴地揉乱了她的头发。
当晚,杜乘风就托经纪人帮她准备好了参加晚宴的行头,并且命令她立刻试穿,看尺寸合不合适。
别说,杜乘风别的方面马虎大意,审美倒是无可挑剔。大概是阅女无数累积的经验,他选的这一身黑色中长礼服很称她。圆领和微蓬的裙摆突出了少女的活泼俏皮,而柔纱的质地又为这少女感增添了一丝个性与张扬;搭配高度适中的黑色小皮鞋,走起路来裙摆微微抖动,又可爱又不羁。她傻傻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不认识一般。
当她以这副造型出现在杜乘风面前时,对方像是中了邪一般,目光落在她身上,眼神却像是在看另一个人,嘴里无意识地低语着某个名字。
她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蹙眉问道:“你在说什么?”
杜乘风如久梦乍回,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摸摸鼻子,讪讪道:“没、没什么,衣服……很合适。”
她听出来是糊弄,却也没深究,他以为她没听到,其实她听得一清二楚。他在叫“东阳”,这个名字偶尔会出现在他的醉话与梦呓中,那一声声呼唤,总会随着他不同的心境而变换不同的色彩,有时是思念,有时是懊悔,有时是怨恨。
小时候她好奇过,问杜乘风东阳是谁,杜乘风眉头一皱,叫她不要过问大人的事。于是她就明白了,东阳这两个字跟她的妈妈一样,是禁忌,是秘密,是杜乘风绝口不提的话题。
后来她长大了,慢慢地懂事了,也就不好奇了,因为她想明白了。杜乘风这半辈子,欠了不少感情债,太多女人迷上他的外表和不羁,最后得到的只有失望和眼泪。这个东阳,或许在杜乘风心里有一点地位,但她的经历和下场不会比其他女人更特别。
她是杜乘风的女儿,这是出身,她没得选。她只希望,自己不要跟他一样,活得这么地肤浅,这么地放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