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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卿城2017-07-03 14:163,245

  ——很久之后他再想起这一刻,就觉得,自己后来之所以能不屈不挠地追逐着这个人的背影,全因为在当时,他以为他对自己笑的方式,就是真爱的暗示。

  高考失利是必然的,他不觉得惊讶,复读时就已猜到这样的结果,所以也没什么值得遗憾的。的确是没有很用功,因为用不用功对他来说没多大意义,他想要的都已失去,人生没了个憧憬,一切都索然无味。

  不过也没有人怪他,毕竟,比起身心受损,高考失利真的不算什么。

  当然也没有差到一塌糊涂,毕竟以前的底子还是在的。三本分数线勉勉强强,花了些额外的钱,搞到一张二级学院的录取通知,尽管与最初的理想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他还是毫无怨言地接受了。他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还剩几斤几两,而且这所大学所在的城市很陌生,没有任何人认识他,他也不认识任何人,不用担心有人要跟他叙旧,更不必触景伤情。

  心理医生跟他说,凡事不要太悲观,就算沦落到最糟糕的境地,也要尽量往好处想。于是他就往好处想,庆幸自己还收到了一份录取通知,终于有地可去,不用继续宅在家里,没日没夜地上网打游戏,没日没夜地一事无成。

  之前他染上了失眠的恶习,一入睡就胡思乱想,思绪从各个方向蔓延疯长,拧成一团乱麻。他静不下心,又不想找人聊,只好投身网络,把精力耗在那些永远也打不完的游戏上。他并不是真的好这口,只是想把自己弄得累一些,这样便能倒头就睡,省得吃安眠药摧残身体。

  告别安眠药是他重建心理的一个巨大进步,这让他终于能够清醒一些。也正因为告别了安眠药,医生才批准他重新踏入社会,跟正常人一样去面对生活。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恢复得跟以前一样,不过若能换个环境一定会好一些。当一个人无力继续熟悉的生活时,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他希望自己离开后,不要再有人提起他,连想起都不要。

  报到那天父母一定要跟着,而他只肯他们送到车站,妈妈依然担心,迟迟不肯走,他撑着疲惫的心安慰她:“放心,你担心的事绝不会再发生。”

  这话却让妈妈哭出来了,她几乎是带着央求的语气说:“爸妈不在身边一定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打电话回来,还有答应妈妈,千万千万不要再做傻事。”

  他答应了。

  列车开动,他坐在窗边看着飘移后退的景色,回想这一年来的生活,苦涩又可笑。这一年里,他失去爱人,失去健康,失去前途,失去梦想,只剩命一条。右腿膝盖隐约传来一阵麻木感,无时无刻不在加深他对生活的绝望。

  妈妈口中的“傻事”,自然是全天下最傻的那件——自杀。当时他可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站在病房的窗户边要往下跳,只不过没有成功。错过这一次机会,以后都不会再有勇气,他常常回想,如果早一分钟下决心,都不会有现在的一秒。

  要说原因,很简单,就是他不能再跳舞了,这对别人来说没什么,可对他来说,简直是世界末日。

  离开前他找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在家清理了一天,把那些跟舞蹈有关的荣誉、影像等全数整出来,装进一个巨大的纸箱里,扔进了垃圾站。

  父母很舍不得,要知道那些东西曾让全家引以为傲,可他们不敢多加阻拦,因他撂下狠话:如果不让他扔去垃圾站焚毁,他就直接在家烧。他们当然相信他,一个连自杀都做得出来的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可到了垃圾站,他还是忍不住翻弄了一下,堆叠的物件中露出一个角,他抽出来看,是他几年前夺得青橙杯街舞大赛冠军的照片。照片上WAVE工作室的所有成员把他们几个核心元老拱到中间,他一手拿着奖杯,一手牵着林樱,眼里的光彩亮得扎人。

  他忍不住哭了,自受伤以来第一次。荣誉什么的再沉甸,到底还是虚无,这张照片里的才是他的一切。那时生活虽然也有很多的难,可他看得清方向,而今瞧着这一张张脸,只换得个眼熟,内心已全然陌生了。

  如今WAVE七零八落,成员走的走,散的散,只留下几个元老还念着革命情感,工作室也都靠着野马和忠魂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勉强支撑。至于林樱……自打他扔掉手机以后就跟她断了一切联系。他们在一起本就不被祝福,如今自己沦落成这样,她家人更加不会让她跟自己见面。

  野马告诉他林樱家里给她找了个年轻有为的华侨,带着她去美国结婚了。他听了开始还觉得酸酸的,一会又想开了,她能找个比自己强的人,总归是件好事。

  后来他站在垃圾站犹豫了很久,还是放下东西就离开,终究没能狠下心来点火,毕竟曾为这些花费无数心血和汗水,只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面对它们了。

  几个小时后列车抵达隐城,适逢开学潮,车站人流量很大,他跟着人潮攒动,周围一张张脸陌生而匆忙。

  到了学校他才知道自己是新生里最后一个报到的,宿舍被安排在二号公寓的五楼,他拖着不算轻的行李一级一级爬,竟然花了将近半个钟头。

  一打开公寓门,里头正热火朝天,三个男生,一个穿着大裤衩坐在床上,两条腿挂在床沿,眉飞色舞地跟下面的人聊天。下面那个翘着腿,叼着烟,对着人脚底板聊得兴致勃勃。还有一个坐在电脑前打游戏,低音炮开很大,放着听上去耳熟却叫不出名字的流行歌,夹杂着游戏音效,满室嘈杂。

  坐在床上的那个率先发现了他,很自然地停止聊天直直望着他。其他两个感觉气氛不对,也朝着同样的方向望,场面一下就静了。

  看来大家已经很熟了,他想,他的出现让他们感觉突兀了。之前住了太久的院,又在家宅了将近一年,早就生疏了社交这件事,他逼自己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尴尬地自我介绍:“你们好,我是简明。”

  他的名字似乎让气氛轻松了些,叼烟的那个说:“你就是简明?辅导员等你好久了,还以为你不来了。”

  “对呀,”床上那个抢话,“咱们班辅导员有点不好惹,你快去找她报个到吧。”

  他点点头,其实不用说他也有事要去找辅导员的。

  整顿好行李,跟室友交流几句日常,便去找辅导员请假。他们的辅导员是个女的,姓沈,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几岁,派头却大得很,拧眉瞪眼的样子感觉很不好相处,一看就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刚分来不久想要大展拳脚。

  刚上前自报身份,沈老师就连珠炮似的数落开了:“你终于来啦,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了,不要以为上了大学就可以放纵,即便是二级学院也是有纪律的……”

  他一声不吭,耐着性子听,直到对方放完,才递上病历和医嘱,表明自己不能参加新生军训。

  沈老师把东西翻了个遍,又上上下下打量他片刻,满脸狐疑。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也知道不用等自己开口她也会证实。

  果然她问:“右膝关节半月板撕裂,这是什么病?”

  “好不了的病。”他说。

  感觉他语气不佳,沈老师意识到不像糊弄,表情也就柔和了些:“我看你病例从一年前开始的,真这么严重吗?一年都没法恢复?”

  他内心一抖,说:“医生说永远不能恢复,可以走路不瘸已经很不容易。”

  沈老师露出讪讪的表情,尴尬了半秒,才说:“那好吧,假条我批了,你回去休息。”

  他点点头,刚要走,又听得对方说:“需不需要我跟宿管老师打声招呼,要她把你调到一楼。”

  他一愣,心里有种大雨落下的感觉,说出来的话确是干干的:“不用,谢谢。”

  回的路上,他想起还没跟父母报平安,便去校门口办了张手机卡,再回到公寓时那些人都已经安静了。经过长途的奔波以及刚刚的跑上跑下,他又感觉膝盖不适,每到这时他心里就后怕,怕有一天会连现在的状况都维持不住。医生跟他说过:你的膝盖现在很脆弱,但是护理得当走走路还是没问题的,想跳舞的话偶尔做做样子来两招也不是不行,只是千万不要再逞强去做那些需要力量的动作,每受一次压迫造成的伤害都是不可逆的。

  最初他为这些话大发雷霆,很长一段时间都沉浸在歇斯底里的情绪里,不理任何人。直到他跳楼未遂的第三天,忠魂来找他,跟他说:简明,你是打算当一个能走路的普通人,还是坐轮椅的残疾人?如果都不想,那就再跳一次吧,这一次我不会拦着。

  忠魂虽然舞技不如他,却是WAVE里思想最成熟的,团里有什么大事他都第一找忠魂商量,也只有忠魂的意见可以令他信服。所以这次也一样,他听从了对方的建议,退而求其次,老老实实做个普通人。

  其实平凡没什么不好,虽然他以前总觉得平凡很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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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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