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宁乐拍了拍圆滚滚的小肚子,看着桌上的饭碗和空盘子,想都没想,就站起来伸手收拾了起来,一连串的动作自然而然。
正坐在她对面喝茶的许幸生见她开始拾掇了起来,猛然一愣,反应过来后忙插手将宁乐手里的碗碟都揽在了自己手里。
宁乐忘了许幸生听不到,嘴里着急说着“哎呀我来我来我来”,手上与许幸生抢夺着。
宁乐还真不是客气,或者是想要在许幸生面前装作贤惠模样。她不好意思吃了人家大米,让人家做了苦工,还让人家洗碗打扫。
奈何许幸生今晚干了那么长时间的搬运工作,力气还是那么大,他三步并两步端着碗进了厨房,宁乐抢不过他,只好拿着抹布出来擦桌子。
许幸生在洗碗的时候,时不时侧过头看着外面忙碌的宁乐,心中涌上了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曾几何时,他也幻想过自己像正常人一样能够拥有自己的美满家庭,有妻子有孩子。
只是……现在的宁乐和他当年幻想中的妻子有些不太一样。
在多年前他的幻想里,他会有一个温柔娴淑、沉静如兰的妻子。他从来没有想过宁乐这种类型,总是冒冒失失、反应迟钝但却单纯可爱,毫无城府。
但他清楚,那些梦中情人的标准最终都会被打破,你爱上的那个人,就算和你的梦中情人完全相反,你也会喜欢她,想要和她一起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走入茶米油盐的生活。
以后站在自己身边,说着“我愿意”的那个人,不论是什么样的人,都将会是自己喜欢的模样。
文静也好,冒失也好。少言也好,咋咋呼呼也好。只要是自己爱上的人,她什么样子自己都会喜欢。
许幸生想到这里,嘴角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如果……
如果以前……他不愿去想。
如果以后……他不敢去想。
一想到那些诸多不可能的如果,许幸生的嘴角就又恢复了往日里冷漠的弧度,没有如果。
宁乐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子,但是自己却不适合她。许幸生停下手中的动作,脑袋里又一次回想了一遍自己准备告诉宁乐的话。
他一定要说得决绝却又不能伤了宁乐的心,让宁乐放弃自己就等同于让宁乐及时止损,自己也算是做了一年好事。
许幸生无奈地长长叹了一口气,阖上双眼,闭目沉思。
宁乐掀开门帘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许幸生真好看啊。
宁乐在心底默默感叹道,她在英国时就是因为宁乐的容颜而心动,回国在遇到他之后,自己还是会时常感慨许幸生的颜值,但逐渐的,真正打动她让她沉沦在许幸生的魅力中的,是许幸生温柔却强大,沉稳却又乐观的性格和他的人品。
她呆愣着想,如果自己要结婚的话,新郎一定要是许幸生。
她瞬间明白了,女孩子们口中一直所说的“非他不嫁”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虽然宁乐吃的很开心,但是许幸生却依旧很愧疚,承诺下次一定带她出去吃火锅。
宁乐笑得开怀,点了点头。
时间已经很晚了,许幸生锁了书店的门,准备送宁乐回家。
“我打个车送你吧?”
“啊?不行不行!”宁乐连忙摇头否决,“最近啪啪打车出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我这么晚了一个人坐车,不太安全。”
说着宁乐还故作十分烦恼的姿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脸。
每天都会定时看报纸的许幸生怎么会不知道,看到宁乐俏皮的模样,他不禁弯起了嘴角,“对啊,所以我说‘我打个车送你’啊。”
“这么晚了,我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坐车离开呢,我心里也放心不下啊。”
宁乐沉沦在了许幸生嘴角的笑意之中,但她不想打车回家,打车的话没几分钟就到家了,太快了。
“不了,我们还是开十一路回去吧。”宁乐指了指自己的双腿,灿烂笑道。
“晚上吃了那么多饭,现在我们走回去,就当饭后散饱了。”
怕许幸生不答应,宁乐还故意在他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恳求道:“我们走路回去吧,你没有听说过么?饭后走一走,能活九十九!”
许幸生宠溺地笑着,答应了她的请求。
两个人走在昏黄的路灯下,边走边聊,原本漫长的路也显得短了。
宁乐这个人嘴上没个把门的,说得开怀起来就什么都忘了。尽管她毫无恶意,但有时不经过脑子就脱口而出的话,还是会伤害到别人。
宁乐和许幸生聊得开心,她转过去一仰头就看到了许幸生的侧脸,她痴痴地望着许幸生秀气白皙的耳朵,心中的疑惑渐渐放大。
“你的耳朵是先天造成的还是后天造成的啊?”
宁乐小心翼翼地问出了口。
许幸生听到后一愣,猛然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宁乐这个问题。
他转念一想,想到如果要拒绝宁乐,只靠着嘴上的拒绝之话是不能完全断绝她的念头的,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她直面体会到现实的残酷,如果和自己在一起的话,会是怎样一场悲剧的灾难。
许幸生拿过手机,低着头将眉眼掩藏在阴影之中,同时也掩去自己心中错综复杂的情绪。
他手飞速地按着键盘,一字一句地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宁乐,告诉宁乐这二十几年来他的生活。
许幸生打了好久的字,宁乐盯着他,他低下了头在认真打字,宁乐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些冷了下来。
她有些后悔问许幸生这个问题,在他的伤口上揭开了伤疤,但是她想多了解许幸生一点。
宁乐无比悔恨与懊恼,她站在原地,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应该如此莽撞的,丝毫没有顾虑到许幸生的心情!她应该等到两人特别熟络了以后,许幸生自己主动开口对她说。
她叹了一口气,轻不可闻,叹在了心底,沉重到令她无法承受。
过了好久好久,等到宁乐四肢都有些僵硬的时候,许幸生将手机递给了她。
许幸生在手机里告诉宁乐,自己在两岁多时因药物导致耳聋,幼年时医学还没现在发展迅速,医院治不好的,父母便带他试过了所有偏方,却都未能治好他。
之后过了几年,医学发展迅速,助听器在国内也普及和改善得越来越完美。幼年时曾治疗过他也始终挂念着他的孟医生主动找上了门,要求他再去医院接受检查与治疗。
经过检查,他被诊断为高频陡降型听力损失。带上助听器的效果作用也不大,但父母依旧想要试一试。从这以后,父母四处奔波却都未能治好他。
听障人士可以从事的工作少之又少,父母担忧他的未来,为保他生活无忧,父母考虑再三,觉得书店是不需要沟通的职业,就花光积蓄为他开了这家书店。并和他一起学习手语,保证他未来最起码能和同类人沟通无阻。
在他二十岁的时候父母因车祸双双去世,之后他便将家中的房子出租给别人,自己独自一人住到书店的二楼。
日子不算艰难,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一转眼就过去了五年。
在他成年后,他也曾再次尝试着带助听器,但与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因为他的症状特殊,带助听器并不能让他的情况有所改善。这一次,他是真的放弃了。
孟医生告诉他,科技在发展,医学也在进步,他这种类型的听力损失很有可能在两三年内就被攻克下来。未来还是很有希望的,只不过他听不到的时间太久了,大脑皮层的语言中枢退化,被视力和触觉侵占。到时候,即使他被治愈了能听见声音,重新学习说话也是很漫长且困难的事情。
从在医院里卸下助听器后,走出门的那一刻,他就打心底里接受了自己再也不可能恢复的事实。他不再奢望自己能听到这个世界的鸟语、呢喃、哭与笑、风吹过柳叶的声音。
虽然听不到声音也说不出话,他时常感到很遗憾,但他也早已经习惯了,或许他天生就适合这样的生活。
和书,和文字,和温柔流长的岁月度过一生。
宁乐边看边流泪,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滴到了手机的屏幕上。
她鼻尖抑制不住地一阵阵发酸,引得她的热泪夺眶而出。
眼泪模糊了屏幕上的字,很快她意识到眼泪会浸入手机,忙慌张拿手擦拭着手机屏幕,可是她越擦,眼泪滴落下来的就越多。
许幸生看着她的泪,嘴角扬起了一抹笑,笑容之中全然都是苦涩,他总是轻易就惹得宁乐哭泣。
但是宁乐,如果和我在一起的话,今后你哭泣的次数可能会更多。
虽然我会保证不让你受苦受累受气,努力使你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但我们终将会被现实的苦难所打倒,你面对的不只是一个听不到说不了的残疾人,而是来自四面八方的舆论压力和……
许幸生的眼眶也微微泛红,他眨巴眨巴了眼,将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伸手给还在哭泣中的宁乐递去了纸巾。
宁乐抬头,许幸生浅浅笑着冲她摆了摆手,示意宁乐不要哭了。
虽然宁乐早就知道了,但从许幸生的这里听到,她还是如同第一次听到一样,万分悲伤。
你这么好,为什么世界不能温柔对待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