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季遥的笔尖并未停留,眉间是一副安然的模样。左唇微微勾起,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好像一个阴谋酝酿在嘴角。
“我们要让他们找到所有碎片,不仅要让他们找到,还要——帮他们找到。”白季遥的笑意一点点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底盘踞着的深邃。
最末提笔一勾唇,一个纯白的背影跃然纸上,还是垂髫之年,一头秀发松散地搭在肩上,头上戴着一个五彩的花环,许是作画的人太用心,生生给那画中人添了几分仙气,在那齐腰高的草丛里,明亮地有些晃眼。
若是她回过头,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光景,引人无限遐想。
白季遥移去画上的镇纸,双手仔细捻起画的两角。
宣纸被轻轻竖起,白季遥的眼里的深邃化开,眼神透过了宣纸,落在了女子的背影上——
慌不择路地闯入一片草地,只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在草丛里站着的女孩,他本来想从后面偷偷挟持住这个女孩让她带自己去一个藏身之地。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可是那些草实在是太高太密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引得女孩转过了头,只一眼,就看得自己丢了魂,明明还是稚气未脱却已经美得不可方物,她怔怔地看着一脸血污的他,他也被她那双单纯的眼睛看着,一时也愣在了原地,完全忘了靠近她的目的。
却是她先回了神。拔腿跑了起来,却是向着他的方向。
“你受伤了?”说罢小小的人儿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念着什么,有蓝色的萤火从她的指间流泻而出,她便分开双手,贴上他的脸庞。
他看着他来到自己面前,感受到温暖从那小小的掌心传递而来,那双清澈的眼睛就睁得大大地看着他,她的眼睛里,有疑惑、有心疼、有好奇……
却独独没有恐惧,她的眼睛太过纯净,好似从未被这世俗染指。
第一次有人见到他,不是追杀,不是逃避,不是嫌恶,而是靠上来为自己疗伤。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了他想要继续存在下去的动力了。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是一把只会杀戮的刀。
“带我走,有追兵,救我。”他的体力已经透支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了这三个词。倒下前的最后一眼,是她一脸茫然的神色。不知道你有没有力气,带我走……
再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酸痛,尝试着动了动胳膊,发现身下的床板硬地很。
再闭上眼睛,暗自运息游走全身治疗伤处,却发现一路十分畅通,疗伤的速度也变快好多。
调息不过半刻钟,身上的酸痛已经快消失了。于是便睁开眼坐了起来。
原来身下是一块极大的玉,不是床,用手轻轻抚摸着,玉面并不光滑平整,却是有微微的暖意,看样子好像是一块大玉石被劈开了,这就是其中半面。
这里好像是个山洞,山洞的墙上爬满了藤条,向上望去,之间漆黑一片,看不见顶。
这个空间还算宽阔,却单单放了一块玉石,别无他物。
是那个小女孩把自己带来的吗?他仔细回忆着。
“小娃儿。”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谁!”他警觉地大喝一声,指尖已经有躁动地火光。循着声源的方向向右看去。
那些垂着的藤条开始迅速地移动,“小娃儿莫要怕,可是我用藤条救了你呢。”藤条纠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老人脸的形状。老人和蔼地笑着,嘴巴一张一合地。
他指尖的火光慢慢消散。“多鞋前辈救命之恩。”一拱手一作揖,看在古藤爷爷的眼里倒是像模像样的。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反应也很快,古藤爷爷想到这里,又笑着点了点头。
“小娃儿,倒是不用多谢我,真要谢,就谢束草那孩子吧。她的修为尚浅,只在治疗这方面比较突出,所以她搬不动你,只好来找到我,把你带了进来。”
“老伯,她去了哪里?我想亲自去道谢。”她的名字,叫束草。那双总是黯淡着的眼眸有了一丝光亮。
“你不必去找她,不多时她就会来检查你的伤势,你昏睡的这几日,她便每天来为你疗伤。”正说着,洞口垂着的藤条被人轻轻撩起。
“古藤爷爷,我来啦。”
“束草今儿却是来的早些哟。”
“束草想着早早来见古藤爷爷,便就来了。”她的一双大眼睛看着古藤爷爷忽闪忽闪地。
“小丫头嘴儿是越来越甜了,哈哈哈”古藤爷爷和蔼地笑着。
今天她换了身浅绿色的衣裙,头上还是带着那个花环,衬得小脸甚是可爱。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束草。”
束草挎着一个篮子,惊喜的道。脸上露出喜悦地笑容。“你醒啦。”说着手伸进篮子里拿出了一些糕点。
“想着你今天或者明天有可能醒过来,就带了点吃的过来,你躺了五天了,现在身上的伤虽然是好得差不多了,但是五天没有进食你一定很饿了吧,快吃吧。”
她把篮子放在了地上,两只手小心地捧着糕点怕它碎掉,像献宝似的送到他的身前。
“很好吃的,你尝尝。”她满眼地希冀让他的心头一动,感觉那个一直空荡荡的胸口,被塞进了什么暖暖的东西。
他也小心地拿起来一块糕点,怕动作太大辜负了她的心意,轻轻地咬一口。
“好……好吃。”生平第一次他说话的语气没有透着杀意,没有毕恭毕敬,反而像个孩子一样有些结巴。看着眼前放大的那张笑颜,他愣了愣却也跟着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从那时起,他才知道笑可以是一种感情,而不单单是屠戮的标志。
她没有问过他的名字,没有问过他的身份,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浑身是伤……
只是会每日来给他送吃的,帮他疗伤,关于她自己,她也一句未提。
又过了几日他完全好了,她便跟他说,他已经可以出去走动了。
他在外面待的日子也有些久了,该回去那个地方了。
那一天他跟束草说:“束草,等我有空了,就回来看你,给你带些稀罕玩意儿。”
束草盯着远方很飘渺的地方望了很久很久,突然她就那么笑了,天真无邪,她取下了头顶的花环,轻轻地戴在他的头上,“这个花环,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束草的眼睛一如既往地通透,乖巧地说着,“让古藤爷爷送你一程吧。”
他还似有什么话要说,却被一阵风迷了眼,再看得情物事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先前误闯进草原的路上了。
他凭着记忆在两旁的路里穿梭着,却是再也没有见到那片草原,没有见到那个小人儿。
然后……
然后……
然后的事……
“公子,公子?”宋伯喊了白季遥一声一声又一声,心想着公子盯着一副画儿一动不动已经很久了,自己问着为什么要帮挽黎苏和池煜公子也没有答话,等得有些急了。
白季遥回了回神:“还有什么事?”眉宇之间似乎有些不耐。
宋伯一看白季遥的神情,便没敢多问下去,只是说着:“属下只是看着公子盯着这画入了神,想提醒公子早点休息。”边说着,微微抬着眼去观察白季遥的神色。
“那你便先下去吧。”白季遥还是保持着举着那宣纸的姿势。
“属下告退。”宋伯弯着腰退了出去。
宋伯走后,白季遥把宣纸轻放在了桌子上。
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在那个背影上摩挲,眼里流泻出一片温柔。
束草,我说过要回去看你,要给你带些好玩的玩意,却终是没有兑现。
再见的时候,却是你被人陷害……
而我,却没有及时地去救你……
白季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靠坐在椅子上。
那之后……
寻了一天没有结果,他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须要回去了。
回到了那个阴暗的空间。
然后日复一日做着屠戮的事。
他开始一点一点地变强,期待着有一天可以再见到她。
他完成任务的效率越来越高,一直到,有一天,别人听见他的名字都会胆怯。
他也终于得到了那人的认可,可以不用只躲在暗处做着见不得人的事,可以正大光明地活着。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块碎片调了包。这应该算是一件稀罕物件了吧。
把荆天泪的碎片拿在手里,他可以去找她了。
他找了她很久很久。
很久,大概有几百年那么久吧。
他一直没有找到她。
他一度以为她已经死去,去冥界走了几遭,也未曾见到她的人,她的名。
她送他的花环一直都是那个样子没有变过,他一直觉得这个花环会给他指引方向,可是它就像一个死物,不生不灭。
有一天他突然狠了狠心,把花环拆了开来。却见被拆开的花环,迅速地枯萎腐败,最后化成了一片黑灰。
怎么会?
他盯着那一摊黑灰盯了三天三夜。
这花环像是被下了咒一样定在那里一直一直都不变。
难道自己拆开花环咒术就解开了?
可是咒术解开的话,这些花儿正常地衰败就是了,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化成了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