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客此闲行(十四)
秋凉2017-07-05 02:093,812

  见到周恒,云深眼眸微眯,却是不动声色的坐回了原位,似乎并不打算走了。千秋见势也立即不自觉的切换了听话乖顺的模式。只看到那个杀千刀的周恒果然换上了一副春风得意的表情,举步朝他们走来。

  周恒在他们面前站定,折扇一收:“二位,第三次相遇,乃是天意啊!”

  恰逢祝江回来,见到周恒一愣,下意识的看了眼云深,立即道:“怎么又是你!你想做什么?”

  周恒睨了一眼祝江,哼笑一声:“一个下人,把茶壶攥得这么紧做什么?火气这么大,难不成你想用茶水来泼我?”

  祝江莫名其妙,心中一阵愠怒,却只是走到桌子前将茶壶放下,刚想说话却被云深抢了先。

  云深甚至不屑抬眸与周恒对视,只是垂着眼睑轻抿一口茶,说出了第一句话:“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恒眉头一皱,祝江在心中叫了声好,同时也感到了一丝诧异。

  周恒折扇一合,嘲笑道:“君子?下人岂可被称之为君子?”

  祝江隐约嗅到一丝针锋相对的火药味儿,此时梨园内的人几乎也走空了,百姓们看到周恒在,更加不敢逗留,也没人敢上来插上几句话。

  云深终于抬眸,波澜不惊:“君子,乃因气度、作为而称之。祝江未疑心于阁下,作为亦磊落,为何不可称之为君子?”

  周恒嗤笑道:“他身份卑贱,一个下人罢了。”

  一口一个下人,祝江气的眼前一阵发黑。他从小在云府长大,从未被看成是卑微的下人,包括云府里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如今周恒自恃身份高,一而再的出言不逊,令他终于克制不住,怒道:“不好意思啊周公子,你与郡守大人相比,身份一样卑贱,你与天子相比,那更是卑贱的不能再卑贱。请问周公子怎么还有脸在这里说别人卑贱?难不成你比天子都……”

  祝江欲言即止,剩下的话让周恒自己品味去。果不其然,周恒厉目一扫三人,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千秋身上:“若我没猜错,两位便是被流放的将军之子云深和将军府收养的千秋公子吧?”他顿了顿,眼含警告的意味看着他们:“周某欲邀请千秋公子来周府一聚。”

  他话音刚落,千秋便听到云深的指尖轻敲了下桌面,旋而便看到他站了起来。他也急急忙忙的跟着站起来,随即手便被身旁人握住。

  云深毫不留情,轻飘飘的斜了一眼周恒:“阁下几次三番,只怕不止是要千秋到府上一聚吧?”

  此话一出,在场的其他人均是一怔,周恒很快便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咬牙切齿道:“我还以为云公子是何等人呢!不过也同凡夫俗子一般,有着凡夫俗子的眼光!”

  云深神色淡然,忽而伸手堪堪虚环住千秋的腰身,将他往自己身旁带了带:“阁下多心了,我不过不愿让千秋贸然去一个根本不了解底细的人的家中罢了。”

  周恒怒极反笑:“千秋说到底也与云深公子无关系,你就这么限制他的自由?”

  云深轻抬下颌,眼含笑意:“十年光阴,我与千秋早已情同手足。”

  周恒顿了好一会儿:“既然云深公子如此说……”他欲言又止,忽然不再掩饰自己眼中炽热的欲望,直直的看向了千秋。云深不着痕迹微微移动,正好挡下了千秋所有的视线。周恒也不介意,只是稳操胜券般的轻蔑一笑:“未曾想云公子将千秋公子护得如此好,此等兄弟之情让人动容。”

  祝江一阵恶心——噫,可真够虚伪的!

  被点名的千秋一阵茫然,却不知为什么被点名。他的视线又被云深遮了个严实,什么也看不到,直到一路回到客栈,他都只能依靠感觉云深周身的气场来判断发生了什么。他隐约知道真正的对峙起来的那一刻应该是周恒提出要他到周府开始的。

  千秋一边想着一边又眯着眼睛往浴桶内沉了沉,随即就听到有人的脚步转了过来。

  千秋大惊失色忙爬到一边回头,只看到云深站在屏风边儿上。“云深你……要做什么?”

  云深嘴角一扬:“如今是什么时辰了,再不起来,水都凉透了。”

  “那你先回去啊。”千秋嘟囔着,看到云深转身,听到脚步声,这才急急忙忙的起来,穿好睡袍,巴拉巴拉的跑上床的里面躺好。

  他一天经历了亢奋和忐忑的大起大落的情绪,如今一静下来,倒是一下子睡不着了,却也没敢乱动,生怕吵到云深。过了半晌,等到他终于有些迷糊的时候,云深忽然道:“千秋?”

  千秋陡然一个激灵:“啊?”

  云深失笑:“千秋是将睡着了么?”

  被人在将睡着之时惊醒真的是一件非常艰苦的事,尤其这个人还是云深。千秋苦不堪言的翻了个身,面对着云深,嗓音还带着浓浓的倦意:“是啊,就快睡着了。你一叫,吓得睡不着了。”

  “那千秋来说说今日看的戏?”

  此时兴奋大都已经退去,千秋回想了一下,缓缓道:“那里面的旦角儿好看,声音也好。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小女孩儿,和岫岫差不多年纪。”

  云深挑眉,扬唇一笑:“千秋认为那是个女孩子?”

  千秋咽了口唾沫:“男的?”

  “依照律法,有哪个女子敢如此抛头露面?”云深稍稍点评,“那的确是个男旦,身段不错,声音是经过从小训练出来的,音色俱佳。”

  千秋连连点头。

  “千秋的身段亦适合唱旦角儿。”

  正在认真听讲的千秋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反驳腰部就突然遭到云深的袭击,他急忙拼了命扯着被子闪躲,面红耳赤道:“云深你干嘛?”他堪堪的躲到了最里面,心疯狂的跳动着,生怕云深看出什么。

  云深收手,顿了一顿,重新笑道:“没事,说笑罢了。”

  千秋:“哦。”他在心中怒吼:你说笑上什么手!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随即是祝江担忧而焦急的声音传来:“公子,少爷,怎么了?”

  二人同时道:“没事。”

  白下了床的祝江:“……哦。”

  见云深真的不再玩闹,千秋这才把紧紧攥着的被褥缓缓的送了开来,翻了个身蜷缩起来背对着云深。

  他按住自己心跳的位置,感受到那里传来快速而有力的跳动。他的呼吸还微微急促着,脸也是红的不行,还很热,脑中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纷乱,涨涨的疼。

  他自从被云深在雪地里救起来之后全身的温度便比常人要低,因此无论是多么炎热的夏日,他都不会非常热。而这一次,他是彻彻底底无比清楚的感觉到了什么叫做非常热。

  真的很热。

  千秋就着这个姿势平息了很久才缓过劲儿来。此时月亮已经高高挂起,而他却根本毫无任何睡意。他咬着下唇,翻过身来靠近云深,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暖意。

  我喜欢你。

  这一句,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说出口?

  一夜无眠。

  一夜无眠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被迫起床之后的半死不活。于是祝江只能一个人扛着原本需要两个人收拾的行李跑上跑下,而另一个人已经先行瘫在了马车里睡得不省人事。

  祝江一把汗一把泪:少爷,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啊!

  好不容易驾马走了,祝江在心中暗忖着剩下的盘缠,觉得自家公子真的是明智无比。现在的盘缠如果再让他们住下去,估计到密江得够呛,现在启程的话,也许到了密江就不会分毫不剩。

  祝江一边赶路一边和云深闲聊,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不自然起来:“公子,那个周恒他……”

  云深不喜不怒的声音传来:“他什么?”

  祝江欲言又止。

  “是断袖?”

  祝江僵着身子点点头,老半天才发觉自家公子根本看不到,只得低声嗯了一声:“听了些风言风语,没想到是真的。”祝江后怕的缩了缩背,“公子,你可得把少爷看住了,我看那天周恒分明就是冲着少爷去的!少爷虽然一心向着你,但是若那周恒搞出什么阴谋诡计,少爷可就不能应付自如了!”

  “我知。”云深道,“你认为如何?”

  祝江一时没跟上云深的思维:“啊?”好半会儿才缓过了劲儿:“周恒是断袖,这种人违背世俗伦理……”

  云深忽然截断他的话:“若两个男子真心相爱,便不是爱情了吗?”

  祝江诧异非常,心中顿时生出极多疑窦,想不明白为什么云深会忽然和他聊这个话题,却仍然脱口而出:“可世俗就是容不下啊!他们是异类,一辈子只会被人在背后议论,肯定会被轻视看不起的啊!”

  “若你遇见心仪之人是个男子,你会因世俗纲常弃他?”

  祝江浑身僵硬,神情极度不自然,好久都没法说出一句话。眼看着即将通过城门,祝江忽的灵光一闪,颤抖着声音道:“公子,你不会……”

  “停车!”

  一声暴喝。

  祝江一个激灵迅速勒马,里面睡得正好的千秋猝不及防的摔了一个跟头,他迷迷糊糊的睁眼,什么都没看清就听到外面声音激烈。

  祝江眼睛喷火:“为什么我们不能过!我们既没犯法,又不是在门禁时间,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过!”

  守卫将手中的画展开,指着上面的三个人:“看,这不就是你们?县衙有言,不让这上面的三个人通行!”

  祝江冷笑:“什么县令,我看就是那个周恒吧?你们还真是听话,他不让放行就不让放行,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他握紧缰绳,怒道:“我告诉你,我们今天还非要出城了!”

  守卫表情原本还是闪过了一丝犹豫,但还是很快就坚定了:“不予放行!”

  祝江欲闯过去。一旁的好几个守卫已经拿出了弓箭。

  云深忽而抬眸望了望,冷声道:“祝江,回去。”

  祝江急了:“公子!”

  守卫的表情出现一丝松动,他们的确是受周恒所迫拦下他们,现下看到对方主动服软,心中对周恒的厌恶愈发深刻。

  云深沉声:“回去,找最近的一家客栈歇下。”

  祝江恼火的调转马车头,一路绝尘而去。

  千秋听了一场大戏,仍然阻挡不住如山倒的困意,好不容易撑到了找到客栈,对着床就趴了下去。云深来不及看他,直直的走到窗边,吹了一声口哨。

  不到一会儿,一只白鸽子便停靠在了窗棂上,云深取下它带着的小纸条。

  小纸条上的字清秀娟丽,上面只有一句话。

  一切顺利,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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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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