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南青就坐之后,高盛殷勤地为她倒上了茶:本来他提议的是咖啡,不过让南青拒绝了。高盛也不介意,从橱柜里找出红茶包来泡上了。
南青微笑着接过红茶,眉眼低垂之间却用余光仔细观察着高盛的一举一动。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他泡茶的时候略微将身子转开了一些,并且仔细地用毛巾垫在了杯子下面,确保下方的黑色木架子完全不会溅到水。
他取茶包的时候,南青快速撇到一眼:盒子里的茶包分门别类排放得整整齐齐,甚至颜色都是渐变的,看着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除此之外,高盛身上还有不少僵硬的小动作。比如之前与她握手的时候,高盛左手小拇指内扣、轻轻在自己手心里点了两下。再比如泡完茶、将装茶包的容器放回架子上之后,高盛用手指做准线调整了一下架子上的装饰物的相对位置。
这种种种种都是典型的强迫症症状。
南青看着高盛坐下,笑眯眯地说:“高医生好像很紧张?”
高盛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说:“算不得紧张。不过……南医生的背景我也听说过一些,所以,要说兴奋肯定是有的。”
南青仍旧摆着好看的笑容与高盛客气:“高医生折煞我了。我是个晚辈,学术背景再好看,也比不上高医生您的实战经验啊。等日后我的诊所开张,还要请高医生指点一番了。”
高盛挑起眉头,道:“南医生回国,是准备开诊所?”
南青点点头,坦然答道:“报效国家嘛。落叶归根,总得要回来的。”
高盛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他并没有注意到南青笑意盈盈的眼底暗藏的阴冷。
他刚才的举动看似完美无缺,但实际上已经暴露出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他似乎知道南青在德国的经历,或至少是从南芸那里听到过关于南青的负面传闻。所以,刚才南青说自己要开诊所,高盛才会用惊讶之中带着讥讽的语气反问她。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就算是南芸这种只看得到眼前蝇头小利的蠢货也是懂的。不然,南青的名声早就臭到十万八千里去了,景家恐怕也不会有胆子让她来给景长安做咨询。
换句话说,高盛和南芸的关系还真不像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至少,南芸很信任他,已经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心腹了。
一个闹出过丑闻,最后不得不要南家出面将一切压下去才让他得以从头来过的家伙,到底有哪里与众不同,让南芸青眼相看?
南青肆无忌惮地将高盛打量了一番,一直看到高盛隐约有些怒意,她才笑着说:“高医生不要见怪。姐姐对您的评价很高,所以我有些好奇,才盯着您看。”
高盛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说:“南芸小姐是我的合伙人,她对我的评价高那是肯定的,南医生可不要捧杀了我。”
南青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低头喝了一口面前的红茶。
红茶的味道很新鲜醇厚,显然,那茶包里头的内容应该是特别配置的。除了普通的红茶香之外,茶水中还带有一丝不起眼的药香。
正是这一股清爽的味道让南青起了警戒。
在咨询师当中,使用药物来增强暗示效果的手段是很常见的。小到香薰、蜡烛,大到特别配置的饮料,为的就是帮助患者更好地放松下来。就像是初次见面的时候南青在诊疗室里播放的古典音乐、点燃的线香一样,都是为了确保自己的暗示能够更好地传递到患者身上。
当然,这样的药物用得好了是事半功倍,但若是用到歪路上去,也能够让人痛心疾首。前一段时间大学城区的酒吧里查出来的一种新型迷药,所运用的其实就是药物+言语暗示控制的阴线手段。
不过,高盛大概不知道,南青的身体是接受过专门训练的。这种常见的草药对她早就已经不起作用了。
所以南青放缓了速度,优哉游哉地将红茶喝了大半杯下去,嘴上也仍旧与高盛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存了心放长线钓大鱼。
反正有景长安帮她挖掘高盛的黑历史,南青要收拾高盛当然不急在一时。
谁知道,高盛这家伙竟然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南青全神贯注地拿他说的每一句话在脑海里翻来覆去揣摩了好多遍,最后却发现高盛大动干戈在她的茶水里做了手脚,悄悄释放出来的暗示竟然只是为了刷好感度而已。
这还真是狗改不了吃X好么?这个家伙的脑细胞是不是都转化成下面的海绵体了?
南青翻了个白眼,越聊越肯定:高盛这个人在专业领域上大概很强大,但剥掉专家的外衣之后,这家伙就是个禽/兽,只看得到异性同事和异性患者。
这样的垃圾败类,难道真的是在某方面天赋异禀,所以才得到了南芸、得到了南家如此大的青睐?
这一刻,南青无可奈何地想歪了。试探到现在,南青也觉得不需要再和高盛多交流了:这个家伙看她的眼神道貌岸然,却藏不住里头下流的味道。对于南青这样对人心无比敏感的人来说,面对那种眼神真无外乎是在受刑。
而高盛却似乎并没有察觉南青没有受到暗示影响的事实,反而站起身往她靠了过来:“南医生,接下来我有几个患者的预约,不如等我五点下班之后,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谈一下?南医生的思路很有趣,对很多事物的见解也很新颖。和你聊了这一会儿我觉得受益匪浅。”
略微前倾的掠食者姿态、不禁意间绕过椅背呈拥抱姿态的手臂、还有那恰到好处的言辞。
所谓术业有专攻,至少在撩妹这方面高盛显然有着很深的见解。
只可惜,南青此时完全清醒,看到高盛这个样子差一点没将高跟鞋直接埋进他的小腿肚子里:“高医生,麻烦你退开一些。”
高盛愣了一下,但很快就顺从地退开了一步,笑着道:“南医生不要误会,我是一时激动。”
“嗯,没有什么好误会的。”南青微微一笑,主动站起身来,“既然高医生有病人预约,那我就不打扰了。下一次我会先和高医生的前台人员商量好,做一个普通的日程预约。”
高盛点了点头,并没有再提起单独碰面的事情,只是从桌上拿起一张名片递了过去。
但南青并没有接,只是推说自己总是把别人的名片到处乱放,所以拿了也没有用处。
“高医生那么有名,网上搜一下就能够找到您的联络方式了。更何况,不行我还可以问姐姐要您的电话么。”南青淡漠地笑了笑,然后迈着优雅的步子转身便走,再也没有多说任何话。
南青回到了加长林肯车内,烦躁地冷笑了一声:“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果然能和南芸搞到一块儿去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司机王叔轻笑了一声,然后,一边给发动机点火一边问道:“南医生,东西装上了?”
南青神秘地一笑:“当然装上了。”
她虽然是个专业的行李一声,却也曾经接受过一些比较隐秘的专项训练。是以,南青在来的路上已经用拖王叔准备好的材料捣鼓出了一个带无线电收发功能的窃听器。
至于接收器则是拜托王叔去买的。不过,这个退伍老兵也不是省油的灯。因为南青看到自己之前准备好的窃听信号接收器现在竟然已经连上了GPS导航屏幕,随时随地可以实时跟踪高盛的所在。
“王叔,很靠谱嘛!”南青竖起大拇指,笑眯眯地赞扬了一句。
司机王叔微微一笑,并不自谦:“当兵时候的手段,倒是没想到现在还能用上。不过南医生,你这样明目张胆地侵入他人隐私,真的值得吗?”
“当然值得。”南青轻笑一声,将蓝牙耳机扣在了右耳上,又将其余的仪器放进了手提包内,“人们不了解催眠犯罪,才不明白它的危险性。这样的犯罪者必须要不择手段掐灭在襁褓之中,否则……”
南青沉默下来,灵动的大眼睛一瞬间黯淡下去。
王叔见状,便什么都没有问,只是载着南青开上了回家的路。
南青沉默着坐在车后,调试着接收器的频率和耳机的音量。她知道,不论是对E夫人论坛也好、还是现在对高盛也好,自己的做法都是冲动甚至冒险的。她此刻真正的关注点分明应该是南浩然而不是高盛,可是,她却自己一门心思扑倒了心理犯罪的侦查上去,显然是本末倒置了。
但是,南青却没办法控制自己。
那一天看着导师在自己面前倒下去的时候,南青就发过誓:她这一辈子再也不会允许任何人用心理学的技术来害人了。
绝对、绝对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