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死了。
高盛当初那次医疗事故(丑闻)仅有的四个幸存者当中,又有一个死了。
这次的问题比较大:死的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
换言之,受到高盛那个禽兽侵害的时候,小姑娘十六岁都没有满。
而且,这个女孩子的死因是用药过度。因为景长安之前就已经派人盯着了这些幸存者,所以对方一出事,他们立刻就接到了消息。
得知出事之后,南青没有让景长安陪,而是让他安心工作,自己开车去了死者的家里。
当她看到那个浑身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少女的凄惨死状的时候,就算是接受过专业培训的南青一时之间都觉得胃里有些恶心。
少女左右手的手臂上满是针孔。她的房间里传来一股酸臭味,显然是不知道多久没有清洗过了。这处住所是南芸当初为了压下高盛的丑闻所支付的封口费的一部分。但凡是当时的受害者,几乎人手获得了一套城郊地区的小别墅,说好听是弥补,说难听一点就是将他们分别软禁起来方便监视。
平时和少女住在一起的还有她的父母。但是二老都来自于无比传统的乡村,早就已经被女儿这种疯疯癫癫的行为给折磨得苦不堪言。到了近期,他们早就不再和女儿交流,只是每天负责为她提供一日三餐而已。
二老都是很普通的工人,虽然收了南芸的一大笔安抚费,却仍旧因为无法在家面对面目全非的女儿而继续每天上工。他们没有请佣人,所以自然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神志不清的女儿到底在做些什么。
南青看着歇斯底里地抽噎着的妇人和一言不发只顾抽烟的中年男人,又看看几个低声交谈的警察,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若在此时上前去询问这对老夫妻女儿的情报,对他们而言何其残忍?但是南青并没有选择:尸体尚有余温,她越早能够确定高盛是否使用违禁药物、对其他幸存者而言就越好。
对高盛的监听基本上都已经交给司机王叔在进行了,但南青也知道,高盛看似张扬轻佻、实则谨慎狡诈,想要依靠监听和跟踪一朝一夕找出他身上的端倪未必可行。
如果他暗地里是真的在走私眸中叫迷幻药物,那么警惕心一定很强、也一定有着反侦察意识。所以,就连让人跟踪他南青都心有忐忑:如果打草惊蛇,高盛一定会好好收敛一段时间,若是那样,反倒是南青功亏一篑了。
所以,南青今天才只是将窃听器放在了高盛的衣服上。她只是想要稍微接触一下高盛平时的圈子和习惯,至于窃听真正能够持续多久,其实她并不是很介意。
就在南青开车过来的时候,景长安也已经想办法联系人和警方打好了招呼。虽然文城的警力大多向着在政界根须广袤的南家,但每个世家也有各自培养出来的力量。
所以,南青才刚刚下车,立刻就有一名年轻的干警上前来对她敬了个礼:“这位就是南医生?”
南青点了点头,简单交谈几句之后才发现,原来景长安直接将她的身份设置成了受害者家属的心理康复师。
这个身份倒是非常方便。
南青跟着年轻干警向着失魂落魄的二老走了过去,然后特地屏开了其他人,美其名曰需要给两位家属一个私密安全的空间。
有那个干警的帮忙,南青和死者的父母很快被安排到了别墅的一间空房间里。虽说南青今天的来意当然不是为了安抚两位老人,可看着他们仿佛失去了全部生机一般的样子,南青还是花时间将他们的情绪平复下来。
经过一番努力之后,二老的情绪平复下来。南青主动去给他们各自倒了水,然后问了一些有关死者的问题。
二老的回答基本在南青的预计之内:被高盛糟蹋之后,女孩子的精神状态就变得很不稳定。有时候她会大哭大叫着想要去死,有的时候又求着他们让自己去找高盛,说没有他在的话会死。
至于是什么时候沾染上要了她命的东西,二老却并不了解——而这也是他们如此自责的主要原因。
南青叹了一口气,说:“二位不要觉得今天这一切是因为你们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女儿。我怀疑……令爱可能是一起恶劣的医疗犯罪事件的受害者。”
二老的文化程度很低,所以听到南青这样严肃的遣词用句,下意识地就绷紧了身体、露出疑惑但肃穆的表情来。
南青思考了片刻,用尽量简洁的语言解释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死者的父亲咬牙切齿:“你是说,我们娇娇是让那个败类给害死的?”
南青摇了摇头,答道:“现在我手中没有任何的证据,就算有,估计也无法将她的死亡直接怪在高盛的身上。但是导致她精神崩溃、甚至产生药物依赖的人,应该就是他没有错。”
致幻类药物会造成很严重的心理依赖。不仅如此,任何一种注射类的药品都可能会造成使用者尝试其他违禁药,最后沾染上某些戒不掉的东西,并如同这个花季少女一样白白死于注射过量。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传统的宗教严禁吸烟的缘故:在它们看来,吸烟的过程与吸食化学品的过程是存在共同之处的,所以,吸烟也可能会引导着人去尝试真正的违禁药品。
当然,那些都是题外话暂且不提。
南青问道:“令爱在生前,除了高盛之外,还有没有看过其他的心理医生?”
从二老的保守程度来看,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果然,她的问题一出来,二老顿时就变了脸色:“什么心理医生,根本就是一群败类!骗子!罪犯!”
二老对心理从业者的极端排斥在南青的料想之中。幸好之前那个干警只是说她需要与二老谈一谈,而没有告诉他们南青真正的职业,否则,恐怕他们会连基本的对话都没办法再进行下去。
南青担心会引起二老的反弹和警惕,所以没有问太多有关当初那起事故的事情,只是谎称自己是一名调查员,想要让高盛伏法,所以希望二老可以配合。
二老的思想很守旧,所以,听到南青要调查女儿的强X犯,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担心女儿的名声在死后还要被糟蹋。
南青认真地说:“出事的时候,令爱应该还只有13、14岁吧?这已经不是医疗事故,而是彻头彻尾的犯罪了。而且,除了令爱之外,其他还有不少受害者。这些受害者当中的大多数都和令爱一样,精神恍惚、情绪崩溃,最后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二老听到这里,脸上终于产生了动容的神色。南青虽然没有直说,却也已经暗示得很清楚了。二老不想要让自己成为他人无法得救的罪魁祸首,所以终于犹豫着开口了。
他们的女儿接触高盛的时候,高盛还只是一个刚刚起步的心理咨询师。事实上,死者是瞒着父母偷偷与高盛接触的,而两人相识的契机则是学校举办的心理健康讲座上。
二老都是很传统的人,对于心理咨询多少抱着一些排斥的心态,仿佛只要自己的女儿去找了咨询师,就是个疯子了一样。
这样的观念在国人当中其实非常普遍。寻求帮助在他们看来是一种耻辱、而周遭人的不理解也是让大量年轻人困顿在自己的病态心理中的主要原因之一。
所以,南青听着二老点点滴滴的描述,越听越觉得心里憋闷得慌。
在她看来,死者年仅十三四岁就能够真切地认识到自己可能是患了心理疾病,然后主动去寻求帮助,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又值得提倡的事情!
可是高盛却对这样的小女孩下手了。作为患者在绝境之中最为依赖的人,高盛这个心理咨询师手中握着名为信任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将那个无辜的小女孩给开膛破肚。
无法原谅。
南青默默地做了一个深呼吸,将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二老对于女儿生前做咨询的情况并不是非常了解,就连女儿的近况也只能模糊不清地说出她精神涣散、一辈子都被高盛毁了之类模棱两可的话。
南青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叹了一口气,做了一些收尾的安抚工作,也是不想要再给二老增加心理压力。
但是说句实话,她心里对这样的父母真是挺不待见的。
女儿有了心理疾病,他们不知道。
女儿一个人忍着非议去找心理医生,他们也不知道沟通一下。
女儿被心理医生给糟蹋了回到家里来,他们仍然只管送饭和工作,以为这样就算是为她提供了保护所。
从二老的三言两语当中,南青意识到:就连这别墅和南芸的大额安抚费,也是这对父母自作主张收下来的。
想象一下,那个女孩子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得是多么的崩溃?收下安置费,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那可能存在于某处的、将高盛绳之于法的最后的机会。
南青向二老告别,然后站起身来。她不想要再去看这一对老夫妻痛心疾首的模样。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同情他们,还是对着他们脸上狠狠地嘲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