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青并不知道景长安是怎样力挺自己。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进入了复仇模式，不再把身边任何人或任何事放在心里。
南青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从衣橱最深处找出一个储藏箱。
箱子里面是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裙子有一些旧了，虽然保养得很好，但是裙摆和袖口的地方仍然有一些不起眼的泛黄。
裙子上有同色的刺绣，细细密密的只有仔细看才能够看得出来那是一片白色花藤。
裙子的布料显然很昂贵，做工更是精致得令人击掌。
南青看着这条看似朴素内藏赏花的连衣长裙，眼神逐渐变得怀念和温柔起来。
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这条裙子，像是抚摸着自己最珍视的人：“妈妈，让你受委屈了。你放心，他们欠你的我会全部帮你讨回来的。”
在南青的记忆力，曾经的南夫人穿的最多的就是这条裙子了。她说，自己初次与南老爷相识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一条裙子。
对于南夫人而言，裙子上有她少女时的美好和恋爱时的憧憬。即便有了孩子之后，南夫人也保养得很好，仍旧能够穿上这条裙子。
但是对后来的她来说，这条裙子已经变成了精神的寄托。而在南青看来，则是母亲整个悲剧的浓缩。
南青闭上了眼睛，呼吸有一些急促。
那一天，母亲就是穿着这条裙子吊在自己面前的。
那是南青第一次看到上吊自杀的人、也是最后一次。从那之后，她的人生似乎也染上了死亡的阴影。
那个时候没有人来保护南青。没有人捂住她的眼睛叫她不要看，所以她清楚地看到母亲吊在用许多丝巾编织成的强韧绳索上，颈骨折断之后，眼睛突出舌头也垂了出来。
有人进来的时候，南青就这么呆呆地站在母亲的尸体下，一句话都不说，也一动都不动。
南老太太来将南青抱进怀里的时候，口中一直念着“真是造孽”。
南青小心地滑进了那条白色连衣裙。母亲的个子和她差不多、身材也差不多。白色连衣裙穿在身上非常合身。
南青放下了自己盘起来的头发，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发丝扑上水再仔细拉直。
记忆中的母亲总是一头黑长直。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母亲自己也是个妥妥的文艺少女。她的身边总是有一本书，最喜欢的是海德格尔的《林中路》。南青有时候会抱怨，如果母亲不是这么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人生或许就不会变成那样的一个悲剧。
南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学着母亲记忆力的样子温柔地笑了笑。
很多人都说南青和母亲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有趣的是，南青自己却已经几乎记不得母亲的容貌了。她只记得母亲是个水一样的人：温和但又无比坚定，柔弱的外表之下是一颗为了爱能够放弃一切的执着的心。
南青站起身来，一步步向奶奶的房间走去。
南老太太才是最了解南夫人的人。婆媳二人在南夫人生前亲如母女，如果能够得到奶奶的指点，南青才更有把握。
当然她的心里也是忐忑的：南老爷再不孝，也是奶奶的亲儿子。而外孙女总归带了一个“外”字——南老太太虽然说过会为南青抢回属于她的一切，但却从来都没有回应过她偶尔提到的有关复仇的话题，甚至也劝过南青放下仇恨。
她会不会帮自己呢？
这一刻南青不再是那个万事都在计算之中的天才心理医生。她只是一个因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而恐惧颤抖却又不愿意回头的普通人，所以，一点点来自亲人的支持对她来说却是大过天的。
南青开门的时候，南老太太刚刚用完下午茶。她房间里的菲佣也是南青专门让景长安请来的，是个老实可靠的女人。菲佣对她喊了一声大小姐，然后忍不住惊艳道：“大小姐这么打扮可真漂亮。”
“谢谢阿姨。”南青乖巧地微笑着送走了受宠若惊的菲佣，然后喊了一声“奶奶”。
南老夫人抬起头来一看，顿时愣住了。
片刻之后，她的眼中浮现浑浊的泪花：“孩子……”
南青没想到自己这么打扮的效果会那么好，忙上前去握住南老太太的手：“奶奶，我是青青，不是……妈妈已经不在了。”
南老夫人慢慢平静下来，看着外孙女那熟悉的模样，一瞬间当真是以为死去的人儿牵挂尘世间的种种特地回来拜访自己。
“太像了。”南老太太苦笑一声，“你怎么穿成这样？”
“奶奶，您以前总是跟我说，他犯下那些罪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南青的眼底翻滚着让人心惊的恨意，“我以前不明白，但现在懂了。的确是时候未到，是老天爷要我亲自为妈妈报仇呢。”
南老太太看着南青的双眼，就知道此刻外孙女需要的是自己的支持而不是劝告。但是作为长辈，她还是要问：“你想清楚了？不会后悔吗？”
南青冷笑一声：“早从江灵灵登堂入室的那一天起，他就不是我的父亲了。我如今喊他一声父亲，不过是人前做个样子、人后提醒他不要忘记自己做过一些什么而已。”
“既然如此，奶奶就没有别的要说了。”南老太太苦笑一声，心中只觉得苍凉：她一直觉得自己一生过得很成功，却没想到到晚年自己的家族却变成了这么一个样子。分家的人觊觎着主家的财产和权力，而主家在她的监督下竟然还是变成了这么一个血脉旁落的荒唐样子。
之前听说南老爷中风，南老太太的确觉得担忧不已。但是听说他醒来第一个要找的又是江灵灵，南老太太就在那一刻死了心。
就算是江灵灵迷惑男人太有一手吧，但自己儿子欠下的债终归是要血债血偿的。
南青的个性南老太太最是了解不过了。她早就知道自己乖巧的外孙女自从那些事情之后已经性情大变。
复仇，是南老太太早已经预料到的结局。
“你一会儿去找他，记得将自己的头发编起来。”南老太太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你妈妈总是喜欢在长发里藏一支细巧的麻花辫，就在右侧耳朵的位置，看上去可乖巧了。可惜……”
“奶奶，妈妈在天之灵不会想要看到您那么难过的。”南青用力握住了南老太太的手，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三个字，“谢谢您。”
“去吧。”南老太太心疼地摸了摸南青的脸颊，“你要记得把自己的仇恨藏起来。因为你妈妈那个孩子是个心善的。即便是到最后，她都……”
“她都死心塌地地爱着那个人，以为他会回心转意么。”南青不屑地笑了一声，“我知道的。奶奶，我都知道的。”
南老太太看不下去：南青眼底的忧伤几乎要化作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了。她记得小时候的南青是个功课优秀、活泼开朗的女孩子。而如今的南青优雅、美丽、高傲，身体的某一块却始终冰封了起来。
或许只有景长安能够接触到她过去丑陋的伤疤和化作死灰的心脏吧。
南老太太欣慰地暗叹一声。她庆幸老天爷没有对南青太残忍，至少让她找到了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人。
南青站起来对南老太太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转身向南老爷的房间走去。
她身上带着增强暗示用的药草香，人没有到，香味就已经到了。
南老爷毕竟年纪大了，自从中风过之后，他的身体变得异常虚弱。根据王思远的诊断，南老爷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只是一直没有垮掉。这一次中风对他而言反倒是好事，至少他可以退下来好好休息一番。
而家里的事情交给江灵灵负责，在南老爷看来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
只是最近几天他一直都睡不好觉。过去忘记的一些事情似乎化作了厉鬼来纠缠他。他时常会想起江灵灵进南家之前的事情、想起南青的母亲。
当然，南老爷只记得她患上了产后抑郁症变得歇斯底里疑神疑鬼之后的模样了，而自己当初爱上的那个人，却似乎已经完全消失在了记忆里。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了。
南老爷疲惫地抬起头去，心想：又是哪个不安生的来找他呢？
然而这一眼，却让南老爷彻底愣住了。
那熟悉的白色连衣裙、那飘逸的黑色长发，还有俏皮地藏起来的辫子——南老爷仿佛一瞬间回到了二十岁的年龄，而那一天，他在大学校区的小池塘的木桥上，让一个同样打扮的女孩儿走进了心里。
曾经被遗忘的感情这一瞬间全面复苏。南老爷激动地坐起身来，却因为中风的后遗症而双手发抖几乎说不出话来。
一身白裙的人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一如既往地用温柔的力道扶住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你现在身体不好，既然这样，就不能太激动啊。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我在就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南老爷死死抓住了那一只苍白的小手：“你、你怎么——你——”
“嘘……”南青微笑起来，如同一只渐渐张开捕食网的花蜘蛛，“我想你了么，所以……便回来看看。怎么，这样你还不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