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室外有些天昏地暗,后院并没有其他人在。舒璟愉快地听着脚下雪地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这里的风景的确很好,只可惜水面冰封,听不到水边“添水”(园林景观中根据杠杆原理的一种竹节制的装置,击打在水中的石头上能够发出脆响)的声音。
舒璟低头看着自己一个人的脚印在这蓬松的积雪上印了一串,她想了想,蹲下身打算在结冰的湖泊前面自拍一张,还要把这些脚印拍进去!
舒璟刚对好镜头,忽然发现镜头一黑,里面在她身后出现了一个络腮胡男人的脸。“啊!”舒璟尖叫一声,她猛地使力想要起身,却被那个男人拽住了袖子。
舒璟惊恐地转头,正对上一张因激动而涨红的面孔,那个人是本国人,他急切地着说了一串舒璟听不懂的语言。那人抓着舒璟的肩膀,张着嘴一边说着什么话一边凑过来,舒璟已经能闻到这人身上冲天的酒味。
有些伤口看不见并不代表已经彻底好了,舒璟又想起了被张导演欺负的那个羞辱的夜晚。因为惊恐,她两眼含着泪,几乎是本能地在踢打着那个男人。可是一个弱女子的力道,怎能敌得过意图不轨的男人?因为下暴雪,民宿所有的房间都用了双层玻璃,再加上风雪席卷的呼啸声,舒璟的呼救尖叫并没有什么用。
舒璟脑子里灵光一闪,她用尽了全身力气,拼命用脚后跟往那男人的脚背上踩下去。男人吃痛,手上的力道稍微松了,舒璟转身就跑,却没看到那个男人拼命摇头,也许是终于明白舒璟听不懂他的语言,正在急切地比划着什么。
他们站的位置就在人造湖旁边,舒璟跑了两步脚下打滑,正当她以为自己要落入结了薄冰的湖水时,忽然落入了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
舒璟仰起头,眼睛里聚集起了雾气,说话带着颤音,“齐昊枫你回来了。”
“嗯,这是怎么回事。”齐昊枫任凭舒璟抱着他,眸光凌厉地扫向站在原地有些束手无策的霓虹国男子。
那人一边比划着一边说了许多话,齐昊枫脸色稍稍放松了一些,他低头看着舒璟,柔声道,“有我在你别怕,你站在这等我。”
齐昊枫放开舒璟,缓步朝那个男子走去,正当那人还想笑着说什么的时候,齐昊枫用力一个勾拳挥了出去,直接招呼到那人脸上。看得出他这一下并没有留着余地,那个男人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拳打得坐倒在地上。
齐昊枫袖着手站在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表情冷漠地用霓虹语说,“就算你只是情急之下太过激动,你也不该忽然之间碰她,更不应该让她因此而想起心中潜藏的恐惧,这一拳是你应得的。”
被打的那人坐在地上,捂着嘴角,脸上还陪着笑容不停说着什么话,似乎是一点也没有生气。
舒璟听不懂两个人的对话,可是在她眼里刚才齐昊枫在危机关头,忽然出现安慰了她不算,还这样帅气地挥拳打了对方!
舒璟呆呆地看着齐昊枫,他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酷酷地在风雪中向她缓步走来,在舒璟眼中仿佛镀上了一层光圈,就好像……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盖世英雄。
舒璟脑子里名叫作“理智”的那根忽然就弦绷断了,她再也不顾的什么,主动跑了几步撞进齐昊枫的怀里,伸出手臂紧紧环上他的腰。齐昊枫先是一怔,“舒璟?怎么了,你还在怕么,放心,那个人并不是什么恶意……”
“别说话!借我抱一会儿,一分钟就好。”舒璟更紧密地贴在他的胸膛上。
齐昊枫轻叹一声,他在舒璟背后抬起手来想要抱抱她,可是他的手只是在半空悬着僵硬了一会儿,又重新放回身侧。不能,他不能放任自己的情感……
舒璟开始给自己倒计时,“十、九、八、七、六、……一,时间到!”
舒璟主动退出了齐昊枫的怀抱,站在他面前,仰起面孔云淡风轻地微笑,仿佛刚才她胸腔里狂跳的感觉不曾存在过一样。
齐昊枫还在晃神,怀抱空了,他有些迷茫地看着舒璟,“你怎么还自己倒计时?”
舒璟笑着说,“开始抱着你的时候我就读秒了,时间误差不超过三秒哦!你可是CL的头牌,我能免费拥抱一分钟已经很满足了,治愈心灵呐。”
齐昊枫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免费拥抱?那以前你抱的那几次是不是我还要算一算,好收费?比如……今天早上那出,都不知道时间过了多少个六十秒。”
舒璟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样子,“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看着办吧!再说了,我可是你身边的得力助理,偶尔收点福利也是可以的吧?”
齐昊枫无奈地笑着,伸手揉了揉舒璟的发顶,“走吧,得力助理,再继续站下去你就要冻成冰块儿了。”
舒璟瘪瘪嘴,“你放心,我这个人抗冻,因为身边一直有你这个大冰山在啊。”
齐昊枫微笑,“舒璟你怕不怕扣奖金?”
舒璟:“……你也就能用这个威胁人了!”
齐昊枫:“我记得我今天早上才用了别的法子,成功威胁了你,嗯?”
舒璟:
两人斗着嘴一路回到民宿中,刚到走廊就看到他们房间门外站着一脸歉意的老板娘和刚才“骚扰”舒璟的那个霓虹国男人。
舒璟有些后怕地往齐昊枫身后缩了缩,齐昊枫回头低声说,“别怕,刚才没来得及跟你说,这个男人刚才并不是想要对你不轨,他跟我说,你长得很像他已故的妻子,所以他喝醉了酒在风雪迷蒙中把你当作了她,情状就有些激动,吓到了你。”
舒璟回忆了一下,这个男人似乎的确没有什么明显要侵犯她的意图,而且他一直在不断急切地说着什么,看舒璟听不懂,他的样子就更着急了。
“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我自己当时太紧张了。”舒璟有些不好意思。“那,如果他并没有恶意,咱们还打了人家,是不是不太好?”
齐昊枫带着她往前走,“有什么不太好的,我是听了他的解释之后才打他的,因为,他无论是出于怎样的原因,都不该让你想起不好的事。”
齐昊枫竟然知道她心里掩藏的惊恐,舒璟感动地看着他笔挺高大的背影,只觉得有些鼻酸。她心里暖洋洋的,这个人,还真是意外地让人想要忍不住依赖他呢。
两人走到近前,民宿老板娘和刚才那个男人连连鞠躬,说的话舒璟也能听懂,意思是,“对不起,抱歉”。舒璟有些不习惯这样恳切的礼仪,她尴尬地连连摆手,用英文说,“既然是误会就没关系的。”
霓虹国男人算是听懂了舒璟的意思,笑着用英文说,“这位小姐,因为刚才的冒失举动,我实在是很抱歉,请你原谅,我的名字叫松本次郎。”
这下终于算是沟通对接上了,舒璟英文口语和听力还算不错,她听懂了男子的意思,浅笑着说,“如果是误会,那我接受你的道歉,松本先生。”
松本次郎担心她不相信,为了展示自己道歉的诚意,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古铜色的怀表,打开盖子转向舒璟,“你看,这就是我三年前失去的珍宝。”
舒璟也对这位松本先生的亡妻有些好奇,她凑近了看,怀表的盖子上镶嵌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穿着和服,侧脸对着镜头,低眉浅笑。舒璟乍看之下也惊呆了,这个女人的确与舒璟有七八分的想象。
除了下巴的弧度和嘴唇形状略有不同以外,两人的眉眼、酒窝都长的很是相似。这样的相似度,要是在昏暗的环境中,只看到侧脸,一时心慌意乱认错是完全有可能的,而且松本次郎去后院散步之前还喝了不少酒,看来这位松本先生说的话的确不是为了给自己辩白的托词。
松本次郎有些落寞地笑着说,“今天是我们相识的第五年,她在的时候,每一年我们都会来这里度假,我喝着酒想她,走到后院却在雪花飞舞中看到了她的身影,那时候我真是狂喜的昏了头,以为是上天听到我的祷告,在这个雪天将她送到我的面前来,哪怕是看一眼,说一句话也好。”
这是个深情的男人,这么久还对亡妻念念不忘,舒璟听着他的回忆有些心酸,站在一旁的老板娘不怎么听得懂英文,她看到形势已经平稳就先离开了。
舒璟叹息一声,低声念道:“Ten years,
dead and living dim and draw apart。
I don't try to remember,
But forgetting is hard。
Lonely grave a thousand miles off,
Cold thoughts, where can I talk them out? ”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无处话凄凉。”苏轼的《江城子》,这是舒璟读书的时候看到米国一位汉学者的翻译,虽然翻译的版本远远没有中文原词的韵味,可是好在那种意蕴氛围还算有所保留。
她看着那个痴痴重复着这几句英文词的男人,微微一笑,用英文接着说,“这首词用中文解读更有意蕴,是苏轼的《江城子》,你们不是也有学汉字么,有兴趣可以读一读,您的太太应该也希望您能过得好。”
松本次郎愣忪地看着舒璟,忽然郑重一鞠,“谢谢你,我先不打扰你们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