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是喧闹的酒会,宽阔的大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张张模糊又陌生的面孔闪过去,封楠穿梭在人群里,茫然地寻找着什么。
她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溜出门,走下白色大理石的台阶。庭院里满是蓊蓊郁郁的花草,盛夏的阳光洒落在缠着紫藤萝的秋千上。四周清静下来,她依然没有看到要找的人,只好在喷泉旁边的阴影里坐了下来,拧着眉揉了揉脚踝。
有白色人影在树后闪过。她惊喜地大喊:“爸爸!”
那人愣了愣,走出来。却是白色衬衫的少年。他低头看着她,在七岁的封楠眼里,那是个无法企及的高度。
封楠懊丧地坐回去,旁边有人蹲下来,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你爸爸一定在里面,我带你去找他。”
“不要了,”苏音嘟着嘴,气鼓鼓地,“不管他了,我们玩。”
对面的人弯了弯唇角,眸里倒映出苏音肉乎乎的脸蛋。“好。”
他挨着她坐下来,目光不经意间落到她抬起来的小脚丫上,忽地滞了一下。
脚踝处纹了一只小小的蝴蝶。
“……疼么?”
封楠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
“这是妈妈亲手画的。她说,世界上比这痛苦的事情有的是,现在习惯了,以后就不会那么疼了。”
少年专注的目光看着她,让她有种飘忽的幸福感。
几乎想要陷进里面。
可转眼他的脸就变得模糊,周遭的景色一下子成了惨淡的白色。病房里冰冷的灯光。灯光下父母苍白的脸庞。
她惊慌失措地想要逃离。嘈杂又冷漠的人声却止不住地钻进脑海。
舅母哭哭啼啼地诉说着他们在外打工的不容易,舅舅在一旁犹豫着,“家里还有老人,我们真的养不起一个孩子了……要不让楠楠去孤儿院待几年。”
然后是一个平静又冰冷的苍老声音:“既然是我封家的种,就算是私生也不能沦落到孤儿院。就留在封家罢。”
……
封楠猛地睁开了眼睛。手机的闹钟声在耳边大声响着,刺眼的阳光隔着窗帘被过滤成了淡淡的蓝色。她伸手按掉闹钟,望着天花板出了会儿神。
梦里强烈的情绪渐渐四散退去。她转了转脑袋,周围是有点陌生的卧室。新租的公寓面积不大,房间比在封家的要小一些。但她却觉得更自在。
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油画上面,骤然变得温柔。
雪白海滩,碧蓝天空和大海融为一体。沙滩上的贝壳和寄居蟹零零散散地点缀在画面下方。正中偏左一点的地方是一大一小两个背影,大的是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小的那个被她牵着,赤脚踩在细细的白沙上,留下一串小小的脚印。
闹钟隔了五分钟又吵起来。封楠收回尚在神游的意识,心里默数了一遍“3、2、1”,便挺身坐起来。这是她给自己定的底线:不能让闹钟响第三遍。就是因为这些几乎有些强迫症的小习惯,她常常被叶蓁蓁嘲笑“迂腐”。
这样的好处是可以让大脑时刻被这些琐事占据着,免得胡思乱想。
但今天封楠有些格外的心不在焉,磕鸡蛋的时候都险些将蛋液洒出一半来。昨晚封悦的话交织着方才梦里一些零散的片段不时地扰乱她思绪,偶尔还夹杂着一张英俊却淡漠的脸。
她本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但许是这些纷杂的事情恰巧赶在一起,反而一时烦躁起来。不知怎地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走进公司时封楠还是笑着和前台的瘦高姑娘打招呼。她到的时间尚早,办公间里没有几个人。倒是分管美工部A组的组长简露已经在了,见到封楠便招招手让她过去。
“露姐早,”封楠冲她一笑,眉眼弯弯。
简露伸手推了下桌子,将自己同电脑拉开了些距离,稍转过身来,抬头看到她的时候反而愣了下。
“没睡好?”
“昨晚睡得晚了点儿。”封楠下意识地转头向对面玻璃的倒影看了一眼,果然隐隐地看见眼眶下淡淡的青色。
简露了然一笑:“少熬夜,身体重要。”又伸手指了指屏幕,“我这还有重要任务交给你呢。”
封楠这一批新入职的毕业生其实还算是在实习期,不久之后还有一场颇为严肃的期末考核,主要针对这一段时期的表现,和各自组长对她们的评价。
早在还没毕业的时候,封楠便听人说《锐》杂志对新人的考核是出了名的严格。
实习期不犯错算不得什么,还要有亮点才行。所以一些能独立完成的任务在新人中间是最抢手的,如果完成得出色,不仅能引起组长乃至责编的注意,更能在实习经历上写下亮眼的一笔。
注意到她有些愕然的目光,简露一哂。
“之前看到你简历上有写拿过S市四校联合的海报设计比赛金奖,那场比赛主办方里有我们公司,所以刚好对你的作品有些印象。正好最近要处理下一期的封面,我就把这活儿跟B组抢过来了。这一次先给你做,下次换她们。”
她眨了眨眼睛,笑吟吟地将一个U盘递给封楠:“给你五天时间,不要让我失望哦。”
封楠将U盘插进电脑打开,才知道简露为什么要给她五天的时间。
说是设计封面,但其实主要素材已经给出来了——是一张照片。男人温润清秀的眉宇,即使高清放大的图片也不让人觉得突兀。杂志最近在做专访,采访对象来自各个领域,既有当红明星,也有商界大佬,每次主题不同,但都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一次是位年轻的海归医生。名叫陶焕。
封楠的手无意识地拨弄着鼠标。照片本身的处理并不复杂,难的是将它和杂志整体风格协调起来。为了突出职业,选取的是年轻医生穿着白大褂站在试验室里的照片,底色基本为白色。若直接放上去未免单调,可若在周围加些其他元素又显杂乱。
她知道美编肯定已经准备好了备用的设计,以免新人出差错。所以这次简露只是给了她一个练手的机会。倒不至于有什么交不了差的压力。
但越是这样,越要慢慢琢磨,做得出彩才好。
再抬眼看时间时已经到了中午。封楠转头看了眼手机,她平时都会静音,一般上班时也没什么人会打电话给她。这次却有未接来电的提示。
一股强烈的不安忽然升腾起来。那个号码是和外婆同住在老城区的邻居家的。
电话拨过去,响了几声才被人接起来。封楠听了没几句,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雪白。
齐杉将车开出医院的停车场时,正是正午最晒的时候。车里开了空调,空气却依旧黏滞。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坐在车后座的男人,几番欲言又止。
沈湛低头专注地注视着笔记本的屏幕,修长手指轻叩着电脑边缘。他没系领带,衬衫袖子半挽起来,长腿跷起,分明是随意的姿势,却有种沉甸甸的压迫感。
似乎自从回国以后,自家少爷的气场就不太一样。心情也一直不太好。
感觉到齐杉的目光,沈湛头也没抬。“说。”
齐杉想了想,斟酌着措辞道:“这周五封家在星璨大酒店举行宴会,说是庆祝封老太太生辰。老爷有事去不了,让您代他贺寿。”
沈湛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齐杉见他没回答,试探着问了一句:“少爷?”
“知道了。”沈湛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可齐杉还有话说,他迟疑了一下,沈湛眼风扫过去,他一个哆嗦:“那,那位小姐好像是……”
沈湛顺着他看的方向望了一眼,便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急匆匆地从出租车里走出来。她穿了高跟鞋,可脚步却很急,几乎小跑起来。
煞白脸上是交织着惊慌、恐惧与无措的神色。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齐杉小心翼翼地窥着沈湛的神色,似乎没什么不快,但也没有更多的情绪。
于是大着胆子再次开口:“她好像……掉了什么东西。”
果然。刚才封楠下车的路边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在遥遥地闪着光。
看起来是个小小的金属物件。
沈湛看了他一眼,掀唇:“你好像很关心她?”
齐杉抖了抖,心道,那可是太子爷您的女人,小的万万不敢啊。面上仍强作淡定道:“我是看她走得挺急的……别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虽然他只见过那姑娘一面,还惹得她很不高兴,但看她着急又无助的样子,莫名其妙地有点同情。
但是少爷您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啊!我再也不多管闲事了行不行!
齐杉一时心里转了几百个念头,最后哭丧着脸道:“我话太多了……”
沈湛未置可否。顿了一秒才道:“去看看。”
“啊?”齐杉惊讶。随后立刻乖乖道:“好的。您稍等。”
自家少爷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