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陈玉卿努力矜持,又问了一遍。
擢香站在那里,蹙眉深思,似乎没有听到陈玉卿的问话似的。
“你这丫头!”陈玉卿微恼,伸出手在擢香腰间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
“哎哟!疼死人家了啦!”擢香立马发出夸张的痛呼,随即憋着嘴摆了摆手,“好啦!不逗你啦,成了。”
“真的?”陈玉卿下意识地欣喜反问,立刻又觉得所问多余,于是转而嗔怪起擢香,“那你刚刚还总皱着眉头,跟个小老太太似的做什么?”
“奴婢只是觉得……”擢香缓缓转动着手中茶盏,看着杯中的浅青色温润茶汤。
她只是觉得伽蓝很不一般,似乎很有些来头的样子。而且,他这个人,真的很好……就好像那阳光下的蓬勃青草一般,干净又温暖。
擢香忽然一惊,意识到自己想的太多,赶忙将手中茶杯放回石桌上,心念一转,叹着气说:“奴婢呀,是可怜他们父子。奴婢听说,小蓝兄弟带着隐隐暂居一座废弃的老宅之中,荒凉破败,一无所有。”
“这样……”陈玉卿的目光黯淡下来,“那你今日午膳后去裴家的时候,顺便再去商行一趟,跟掌柜的说声,让他预支一个月的薪水给……小蓝……”
她还是第一次直呼伽蓝的名字,不由得有些脸红,捏在手中的丝帕绞了又绞。
不过,她转而又正了正神色,从怀中掏出一黄、一红两个锦囊,语气幽微地对擢香说:“黄色的给裴老太爷,红色的给出尘,告诉他们,一切按计划行事。”
“只是……难免要牺牲一些无辜之人了。然而,成大事者,怎能拘于小节呢?”她眯了眯眼,眼中有决绝之色一闪而过。
天上的太阳逐渐偏转,从东边到西边,从不可直视的刺眼炽烈到光芒收敛之后的橘红,黄昏降临。
今日陈记商行运来的货物不多,伽蓝早早收工,牵着隐隐踩着温暖的余晖,一步一步地返回老宅,一长、一短两条影子在地上拖曳。
他依旧赤裸着的精壮上身挂满细密汗珠,点点晶莹。那只总是用来扛运货物的肩膀已经磨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
他的手里拎着一个很小的钱袋,随着他走路的姿势晃啊晃的。
两人一脸喜气。
“我们现在有一点儿钱了,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唔……”隐隐思考了一番,仰起小脑袋笑着对伽蓝摇了摇头。
“嗯?为什么不要?”伽蓝讶异。
“就是不想吃嘛~”隐隐抓住伽蓝的那只手使劲儿摇晃。
“那你想要什么?玩具?”
“不……”隐隐又摇了摇头,然后他看着旁边的一间药铺,扭头对伽蓝说,“爸爸给我一点儿钱。”
“好。”伽蓝应着,掏出几个铜板给他。
隐隐撒开伽蓝的手跑进了药铺,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两只小手儿背在身后:“爸爸你蹲下来!”
伽蓝依言照做。
“闭上眼睛!”
伽蓝也不问隐隐为什么,依旧听话照做。
须臾,破损的肩膀处传来微微的刺痛和清凉,还有一只稚嫩小手儿在他肩膀处认真涂抹的触感。
伽蓝闭着笑了,从隐隐跑进药铺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
“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嗯……”
隐隐拿着一小盒药膏,有些害羞泛红的小脸儿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情不自禁地凑过去,狠狠亲了一口。
“呀!你该刮胡子了!扎死人了!”隐隐的小脸儿更红了,咧着嘴笑,然后把药膏盖起来,塞到伽蓝手里。
伽蓝郑重地接过:“谢谢我的大儿子!”
然后牵起隐隐,继续往回家的方向走。
是的,那是家。
在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伽蓝还是帮隐隐买了一个很大、很大的鸡腿,泛着油光,香气扑鼻。让隐隐光是看着,就忍不住咽了好大一口口水。
然后隐隐又买了一张凉席和一张薄毯、两个枕头,一个脸盆、一块儿香皂和两条棉巾,以及两人的几件衣物,当然还有一把看家的大锁——手上的钱就已经用去了一半儿。
“花钱容易挣钱难呐!”回到家,关上门,伽蓝捏了捏有些干瘪的钱袋,悻悻地咂了咂嘴。
“等我长大了……就能挣钱了!”隐隐看着伽蓝,神色十分笃定。
“好呀!”伽蓝笑起来,“不过那是以后的事儿,我们现在要先洗个澡,身上都快臭了。”
“好!”隐隐听到要洗澡,显得很高兴,三下两下就把自己的全身衣物剥的干干净净,像一只案板上的光鸡。
伽蓝把他转过来,检视他的伤口,发现已无大碍,放下心来。
“爸爸你怎么不脱裤子啊?”隐隐很是不满。
“……爸爸是大人了,要穿着裤子洗。”
“不行!我都脱光了,你也要脱!”
“……不要。”伽蓝羞红了脸,有些难为情。
“要!穿着裤子怎么洗干净嘛!你是不是傻!”
“不要。”
“要!”
最终,伽蓝还是拗不过隐隐,只得也脱个精光。果然,隐隐惊奇地看着他,不断询问两人身体之间的各种差异……惹得伽蓝又羞又恼,屈指狠狠地弹了一下隐隐的额头。
夜色逐渐深沉,当繁星与月遥相辉映,伽蓝采了一把艾草围在凉席四周,以防蚊虫,父子两人便一同躺下,早早睡去。
而在远处的陈记酒楼,一间装潢华美、灯火璀璨的包厢内,一场暗算正在悄然进行。
“摇光公子,来,我再为你满上。今儿个难得出尘心情大好,我与她姐妹相好这么多年,从未见她笑的如此妩媚动人呢~显然呐,出尘是属意你的。而你俩大婚在即,这杯酒就当我提前恭祝你俩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啦!”坐在主位之上的陈玉卿朗朗笑着站起,拎着一只刻满精致花纹的白瓷酒壶,身子前倾,将琼浆玉液缓缓斟入对座的男子杯中。
酒水在半空中倾洒出一条晶莹的弧线,有一缕难以察觉的诡秘药香掺杂其中。
裴摇光,裴家一支分家的有为青年,年纪与陈玉卿和裴出尘相仿,却已是七门修为、乙级术师。也是裴出尘被苏安离退婚之后,一气之下自作主张所改定婚事之人。
他的长相虽说不上多么俊秀,但也端正,品性亦是忠厚,平日里少言寡语甚至有些木讷,但一看就知道是适合与之安稳度日之人。
此时他的脸色却红的极其反常,像是患了热病似的。他醉眼迷离地看着坐在身旁的裴出尘,往日里总是一脸冷清的后者难得地巧笑嫣然,又穿着一身明艳动人的绣花红衣,宛如一朵终于肯在人前绽放芳华的艳烈罂粟,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见了会不心动。
然而,罂粟好看,却也有毒,尤其是在盛放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