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椋朝的西南之最,西南大军后方营地中,殿御史的圆帐结实厚重,严严实实的把风霜挡在外面,帐内两人各自沉睡,一片风平浪静。
而今日,西南提督听着风声,眉头未曾松开过,他掀开营帐钻出去,立在风中,侍卫看见他,过来说:“大人,今晚风大,还是回帐里吧。”
提督摆手,挥退侍卫,愁眉紧锁的看着夜空中的风旋。
淮乡敌营,那首领擅长把此地的天气利用的淋漓尽致,今时看似只是一场风,却不知敌军会不会趁此时做何应对。
半晌,他叫来下属,冷声道:“传令下去,今日所有防守多加一倍,多一班轮岗,不许有任何缝隙,都给我把眼睛擦亮,耳朵竖起来。”
“是,大人。”
提督与淮乡土著交战多年,两方互相讨不到好,他曾在敌人手里吃过的亏,其中有一部分就是他们土著对天气条件的利用。
在这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刻,这样一场风足以引起他的重视。
西南提督所料不错。
椋朝边境石碑的那条山险上,此刻遍布着可怕的敌人。
从夜风起的那刻,第一批淮军出发了,他们放弃了最赖以生存的伙伴——马,徒步从敌营过来,翻过了最后一座屏障山脉。
在距离西南军边境石碑不足八百米的地方停下。
这座两军中间的山险,若他们不借助黑夜、不借助风声、不借助侧翼地形,凭他们的武器和人手,连山脚都摸不到。
而此刻,在风声的掩护下,他们盘踞在此黑暗中,西南军的哨兵就在他们眼下八百米外。
却没人能发现他们。
淮军分为十二批,第一批早已抵达,却按兵不动一整晚,一直等待所有士兵到齐,每当夜风肆虐的时候,都有一批淮军出发,而风停了,他们不论身在何地,随时停下脚步。
直到太阳升起,十二批淮军终于全部在边境线汇合。
西南军最大的地形屏障竟然被不动声色的破了,现在他们淮乡人,就抓在椋人的心脏边上,所有人避无可避。
谁输谁赢,全看一场硬仗。
—
文熏醒来的时候,殿遥早已经离开了。
和往常没有不同,圆帐中只剩了她一个人,她照常洗漱完了,坐下把自己的早饭吃掉。
仰起头的时候却失控把嘴里的稀粥喷了一整张桌子。
边上的案几照旧摆着殿遥的剑,而那把名贵的重剑身上,拖着一条紫色与金色相间的剑穗。
文熏把饭碗丢下跑过去,确定了那就是她做的那条丑剑穗。
还被殿遥打了一个漂亮的、看不懂更打不开的结子。
她下一反应是转身要去找把剪子,来把出自她手的这玩意剪掉,可又一僵,想到这种结法是特意用来保平安的,若是平白无故剪掉,怕是不太好······
少女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看着男人的剑,最后砰的一下把手撑在案子上,低着头不动了。
脑海中浮现男人在她还没睡醒的时候,从床下掏出这条剑穗,系在了自己的剑上的样子,她脸烫的几乎要晕过去。
就在此时,帐外忽然传来了极遥远的声响,像是隔着半个城,依旧尖锐的刺人耳膜。
营地里一瞬间所有人面色冷然,望向南边哨声传来的方向,如此尖锐的声响,像是燃尽了哨兵的血。
然而不过片刻,那声响像是被谁掐断了,戛然而止了。
她不知道这是西南军的紧急哨。
虽然不知道,可这样的声音预示着什么她几乎能猜到。
果然,下一刻外面全乱了,有人喊破了嗓子:“淮军突袭了!哨兵全灭!”
“淮军突袭了!”
“淮军翻过山险了!”
“他们此刻就离营地不足一里!”
有将领声嘶力竭的喊破了嗓子:“列队!!!重甲营全体列队!!誓死保护大人和将军!!!”
所有人都抄起武器,虽然紧迫,却不慌乱的上了战场。
快的让文熏来不及反应,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地震似的脚步声已经远了,圆帐周围陷入了安静。
少女此刻忽然一激灵,僵住的身体动起来,异动突起的时候她脑子就乱成了一团,这会儿才开始拼命的整理头绪。
誓死保护大人和将军——
殿遥和柴英袭是有习惯去前线查看地形。
难道今早他们二人亲自去探查,却遭遇了敌军突袭······
文熏不敢再想。
她一低头,却看到男人擦拭的雪亮的银刃和能保他平安(······)的剑穗此刻都被他留在了帐子里。
就在她的手边。
无论战场多乱、多危险,他手里至少应该有自己趁手的武器······要想办法把他的剑交给他。
殿遥就算毫无防备遇袭,她也相信他不会就那么简单的死了。
如果找不到他,至少要离他近一点,如果能够远远的看到一眼就好了。
少女义无反顾的背上了自己的弓箭,带着男人的重剑钻出了圆帐。
出了帐子,她才发现后方阵营也不全是绝对的安静,还有人在,至少不远处树上拴着一匹在疯狂挣动、嘶鸣却扯不断缰绳的马。
纯黑,毛发极短而亮,肌肉嶙峋,正是她刷过的那匹名叫筑机的马。
若是全靠她,如何能穿越重重把剑送到殿遥手上,筑机却可以,文熏心中有了主意。
她大着胆子到发疯的马身边,“筑机,筑机,求你把这把剑带给师兄。”
令人惊奇的是,发狂的筑机却在文熏靠近,或者说她拿出殿遥的剑的时候,开始听话安静下来。
文熏顺利的解开缰绳,把马牵在了手里。
筑机跟在她身后,明显着急的不停用蹄子砸地,鼻子里也喷出热气,却还是隐忍着乖乖被文熏牵着。
文熏耳中满是自己心跳的声音,筑机火热的鼻息喷在她的后脖颈子上,那里整齐的竖起了汗毛,她开始有些感谢自己曾经给这个一脚能踢飞她的大家伙洗过澡。
而此时,忽然听到了女人崩溃的哭叫。
文熏醒过神来,茫然的找了一圈儿,看到了不远处薛芝匀的马车。
哭声正是从那里来。
文熏本不欲停,却还是收回了脚步,牵着筑机走到马车前,一把掀开了帘子。
里面的薛芝匀吓了一跳,看到是她,惊得哭都忘了。
文熏沉沉的快速说:“别哭了,不用怕,我们一定不会被打败的。喏,我去把师兄的剑送去给他。”说着把殿遥的重剑举起来给她看一眼。
薛芝匀挂着鼻涕点了点头,她闷闷的说:“······一定要带他回来。”
文熏沉默了一下,她低声道:“希望我能,走了。”
若是她会骑马,此刻也用不着牵着一匹名驹傻兮兮的撒腿跑。
当她穿过营地、训练场,才发现满是金戈声的修罗场近在眼前,敌人已经压到了殿遥带着她走到的那个位置。
文熏的心一下沉到了湖底。
西南军的阵营就在他们的身后,这里所有人都不能后退一步,誓死要捍卫他们的营地。
箭营此刻在营地外围排满了七八圈,一排一排交替放箭,阻断后方还在往前压的敌人,而也许再过一阵,远攻就用不上了,因为敌军压近,已经和西南军战成了一团。
文熏惶然的看着眼前一片人间地狱,打杀声不绝于耳,在她耳边震天动地的响着。
淮军虽然人数远远不敌,可他们来势汹汹,从山侧包过来打了西南个措手不及,可他们明显的缺点就是后力不济,只要一袭不成,就容易被反打一通。
西南角就是在稳定阵型,打到他们力疲。
可淮军却没这么容易应对,他们本是弱势,却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带着所有土著求生的智慧。
淮军最擅长的马战,被他们狠狠遗弃,可他们虽然没有马,却非常懂马。
所有的淮军压来,都是两两相行的,互相保护对方的后背,近了才发现,他们手中有绳索,遇见骑兵就两人拉开绳索,把西南军的马绊倒,或是干脆捆住马蹄。
文熏穿过人墙,毛骨悚然的看见混乱当中,一对紧握的淮军分开,原来他们交握的并不是对方的手,而是一捆绳索,在一个骑兵身前快速分开,牵出一条绳,来不及看清他们已经把两个西南骑兵绊倒。
然后斩于马下。
文熏来不及震惊,来不及悲痛,她下一秒就强迫自己转开眼,继续在人墙后面潜伏着,费尽全力张望,为了找到殿遥。
终于她走着走着,忽然筑机扯了一下缰绳,剧烈的仰天嘶鸣了一声,文熏停下来,看到了人群当中挥着一把破刀劈开敌人的殿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