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遥忽然怔住了。
殿大人被辩的哑口无言。
是啊，他每日睡不着，夜里梦中都是文熏出了点什么事无人照料的样子，唯恐她饿了冷了，平时从没关注过的小事，如今事无巨细全都操心了一遍，不过两日的时间过去，就受不了了。
可想而知他身处“狱中”的时候，文熏是怎么过来的。
他双目微微闪动，压着眉心去看文熏。
少女头发带着动人的弧度散在耳边，脸颊和鼻头被冻出一层水红颜色，眼里的倔强比星辰更加闪烁。
他喉咙动了动，用了些力气才继续说道：“••••••现在懂了。但我不会放你就这么离开，原以为我殿遥天煞孤星，可现在有了你，我才第一次有了这样的感受，”
他微微俯下身子去看文熏，跟少女的脸保持了一个不太绅士的距离，漆黑的眼睛半遮蔽在浓密的睫毛当中，“我绝对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文熏猛地将男人推开，气不打一处来：“你凭什么？！我要走还是要留，你凭什么干涉我？您哪位——”
殿遥打断了她：“喜欢，喜欢你。”
他英俊的脸上此时神情带着十分动人的认真。
文熏确实愣了一愣。
既而是更加的愤怒和不屑，“喜欢我？你的喜欢价值几何？你不过是想养只鹦鹉在身边而已，供你取悦，供你玩乐，当你有更重要的事，我就立刻变得不值一提。”
殿遥皱着眉头，嘴角抿了抿，“你是殿少夫人，没人能否认这一点，我喜欢的是你的人，我以后绝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文熏却丝毫不被打动，她认真的盯着殿遥质问道：“你的喜欢能把我排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上吗？比你主子、国家都更重要？什么事都同我商量，我的感受我的安危都先决于你的公事？”
这在文熏的心里，就等同于“我和你妈都掉进水里你先救谁”一般没品的问题，可在夫妻关系中，这种没品的问题就是最根本的问题之一。
殿遥也很认真的回答她：“我能。虽然我从前没这么做过，但只要你想，以后我都会向你做到。”
可惜她根本不信。
文熏面无表情的一口回绝了：“你根本做不到。没有人能打动你冰冷的心，没有人能突破你对责任的看重，我同样不能。我从前以为我可以，但现在，我清清楚楚的知道了，”
她冷冷的盯着他的眼睛，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心口，用力的点了点，“这里，除了你的山河社稷，根本装不下一个女人。”
殿遥一时无言。
他看不得文熏的眼神，少女二十岁不到的眼睛里怎么会有冷冰冰的绝望。
他低了下头，再抬起来，眼睛直直的盯住文熏，面无表情的说：“我让你留在这儿冷静冷静，但不会太久的，你最好有准备。”
说完，男人最后看了她一眼，终于背身抬起腿离开。
文熏：“慢着，把你的人都带走，也别再送东西过来。”
殿遥顿了顿，回过头，嘴角卷起一丝没有温度的笑，声音低沉的说道：“不可能。我让人送来的吃的，你要是再不动，我就立刻来把你绑回去。你可以试试。”
“你！！”
文熏差点没气死。
那天不欢而散，文熏回去就打开了桌上所有他送过来的东西，凳子上一坐，大口吃了起来。
恶狠狠的，能啃的全啃了两口。
还有什么事是殿遥那家伙不敢做的？绝不给他机会绑她回去！
可平时她喜欢吃的东西此时进了口中却味同嚼蜡，她刚啃了两大口苹果，却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无力的把头埋进了双壁之间。
意外的是，后来她从厨房的地上发现了一个盖着木板的坑（••••••），打开来里面竟然藏着六壶陈酒。
封泥上的红布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尘土，少说也是跨了年的酒了。
他暗中用渔人的身份行走江湖不知已有几年了，曾经在朗行山就跟文熏见过一面。
她不禁脑子里出现了殿遥作为渔人时，在此酿酒封坛的样子。
文熏摸了摸红色布包着的坛口，留下了两行指印。
接着，她勾起了唇角，贼兮兮的笑了两声，一手伸下去就抱起一坛子来。
也不知殿遥藏的什么好酒，管他呢，越是好的酒，越要糟蹋了！
她抱着酒坛子回了屋里，轻手轻脚的放在桌上，却扭脸就一把抄起烛台砸烂了泥封，带着一种发泄的快感。
当扫去随泥，打开封纸，沁人的酒香就扑鼻而来。带着竹香的琼酿，还未入口就已经醉人了。
有了上回一壶灌下去人事不省的经验，文熏这回就有了充分的准备，浪而不费，起码不能一下子醉麻过去，若是渐渐沉醉，恰好能大睡一场。
于是她面前摆着一只从厨房柜子里找来的小酒碗，倾倒小酒坛，自斟自饮起来。
酒液已经微微发稠，醇香扑鼻，确实是不可多得的陈酿，让她越发的珍惜起来，一杯一盏，越品越有味儿。
渐渐的，她的脸蛋透出一层动人的红色来，眼睛里也像是蕴含了一汪水似的，氤氲迷醉，她眨了眨眼睛，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低头时白皙的脖颈弧度美好。
她对着烛台举起了酒碗，带着微笑，“就这一晚，让我们忘了殿遥。”
接下来的几天，殿遥果然履行了自己的话，不再出现在木屋。
也许文熏本身还有宅女的血液，被人簇拥着过惯了，偶然回归一个人的生活她不曾感到寂寞，反而有着说不出的闲适。
每日充实的学着自己照顾着自己，足够让她把另外一个人暂时忘掉，忘记纷繁杂乱的烦恼，暂离京城的纸醉金迷，时间长了，也许大山的声音会告诉她该怎么做。
可她毕竟不是出世的人，红尘总还和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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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她蹲在冷冽的河水边，挽着袖口，用瘦弱发红的手一下一下搓洗着衣裳，忽然，除了耳边潺潺的流水声，身后又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
没有谁会在这时候来打扰她，文熏诧异的回过头去看。
殿遥正负手而来。
意外的是，他平时总慵懒着的眼睛，此时却压低着，带着些沉重。
没有太过意外，经过了一些日子的平缓，文熏的情绪已经好了许多。
“你怎么来了？”
男人俊朗的眉心拧出了一道浅浅的褶子，声音意外的沉闷，“••••••跟我回府吧，柴将军出事了。”
文熏一愣，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顾不上掉进水里的衣物，她皱着眉又问了一遍：“什么？”
可她没有听错，殿遥重复道：“柴叔叔受了重伤••••••已经往回送了，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一面。”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殿遥，僵在了原地。
这时，文熏正在洗的衣服无人看顾，顺着水流飘了出去，可没人再去在意它了。
他们回到了木屋里，文熏收拾好了为数不多的东西，将屋子落了锁，然后最后一次去看院子里木箱中的小兔子，打算最后再喂它蔬菜一次，把它送回林子里。
可惜今次，她再打开的时候，里面竟然空空如也，伤愈合的小东西，终于顶开了轻薄的草盖，已经蹦跳着离开了。
文熏看着里面一层厚厚的草垫，一时无言。
殿遥上前一步，也看到了他曾经亲手安置的箱子，过了会儿，才说：“••••••走吧。”
都是来去自由的，它的生活在山中，它总会走的。
就像文熏，再怎么逃避，伤口愈合了，也得回归自己的世界。
她终于没什么好犹豫的了，站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件留下了很多回忆的小木屋。
希望今后还有机会回来。
再次离开这里，她终于穿回了从府上穿出来的那身衣裳，坐在熟悉的车厢之中，可惜各殿遥两人各自望着窗外沉默着，中间还能再坐下一个人。
文家的小姐终于回来了。
过了许久，她伸手轻轻拉开车窗一角，微蹙着眉心看向窗外，轻声问道：“••••••柴将军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殿遥静了片刻，沉声道：“柴将军亲领京城三军前去追捕李寻，日夜不停一直追到淮乡边境，李寻狡猾，提起在山中埋伏了淮军，突袭之中柴将军受了重伤，伤势暂且不知，今早信送到朝中，柴将军已经被送上回京路途，但••••••只怕不好。”
文熏哑口无言，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在生命面前，一切都显得太脆弱了，哪怕是那样高大爽朗的柴自德将军。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眉心拧了起来：“那舅舅呢，舅舅他知道了吗？••••••他怎么样？”
这样的消息，叫甘声怎么受得了呢？文熏想起来就揪心。
殿遥面无表情道：“舅舅已经知道了，但他如何会表现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