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开始深重,山边上出现了太阳的微光,山谷中行军的万人在此歇脚,随着山谷一起沉沉睡着寂静无声。
柴英袭和殿遥站在一片空地上,一个一身戎装,一个着深色官服,笔直的肩处已被露水遢湿。
前方密林里来了人,是探子骑马来报。
殿遥的马背上挂着一副地图,绢丝和麻双层的,十分轻薄,圈在马鞍下根本看不出来,此刻在马背上拉开,竟是一副三尺长的精制大图。
战马群安静着,只有殿遥的这匹高头大马精精神神的立在两人面前,十分有头马的样子,它确实是殿遥的爱宠,跟着他好多年了,名叫铸机。
在殿家是铸机小少爷。
两人正研究地图,又有人前来,林良功竟还带着不穿军装的人。
夜来客穿着一身紫色暗纹锦衣,帽冠上的黑色缎带在夜空中翻飞,他穿着特制的猪皮底靴子,行进并无声响。
“紫楼?”
那人俯身抱拳,“少爷,表少爷。”
就算在府中,他也不常出现,殿遥清冷的双眸一扫,凝视到他的身上说:“你怎么追来了,府里出了什么事?”
殿紫楼把那纸条交给了殿遥。
难道是爷爷的家书?
柴英袭把头凑过去,一时不查瞧见了那纸上鬼画符的东西,失声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再看一眼才勉强看清上面写的字:嫁作人妇,日日去读书实在无颜。军中虽远,但料想师兄定能保我安全,勿念!
这••••••难道是?
殿遥握紧拳把纸条揉在了手心,冷面森然,沉声道“••••••是文熏。”
紫楼开口道:“发兵当日少夫人出了门却没去公子监,属下派人仔细搜寻过,沿途并没有任何痕迹,只怕少夫人已身在军中,将军交代您尽快找到她。”
殿遥眉心紧锁,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这满山满谷成片的士兵。
半晌,他沉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复命吧,让爷爷不用担心,会处理好的。”
紫楼行礼应声,然后就干脆利落的带人转身回程。
殿遥蹙眉静默着,不知在思量着什么,柴英袭转身正要叫人,“我现在就派人去找她。”
却被殿遥一把拉住。
“不用了。”
柴英袭睁大眼:“不用?那你想怎么办?”
殿遥盯着他,反问道:“你想怎么找?”
柴英袭一愣,看着殿遥阴沉的脸,听到他说:“大张旗鼓的一个一个找?若传开了军中有个外人,顶着假名字藏在队伍中,岂不人人自危?人言可畏,到时身边的人都成了可疑的,谁都不能相信,何谈军心。”
柴英袭皱眉,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关心则乱,他还是坐不住,说:“那怎么办?这样艰苦的条件,她一个娇弱的女儿家如何跟的上?若是病了、伤了呢?她怎么吃的惯糙食,行军这般强度大,怎么受得了。况且,军中不比别处,这里全是大男人,若是被人发现了她的女儿身••••••”
殿遥俊秀的眉毛紧紧拧在一块,他目光洒在数万穿着军装的兵身上,“••••••如果真的出了事,算我对不起她。”
他淡色的嘴唇抿紧,眉头带着化不开的结,侧脸却无比坚毅,磐石般不可动摇。
确实意外,竟然小看了她。
如果是你自己选择跟来的,那么好好活下去吧,让我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地步。
柴英袭无话可说,他哥作为正一品,这么多年付出了多少他很清楚,但他竟能牺牲到这个地步••••••
他又怒又痛,叫来了身边的守卫,“吩咐下去,多歇半个时辰,叫灶房今天炖肉粥给大家。”
殿遥:“不可。”
“哥!”
殿遥挥手让侍卫退下,面色沉静,冷道:“将军,兵贵神速,你想为了她拖累多少时间?粮草更珍贵,一顿能加,以后就揭不开锅。”
“你难道就不担心她?”
殿遥转身:“不必再说。”
他面无表情,边走边把手心里那张揉皱了的纸团,放进了胸口衣襟中。
柴英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咬牙,不管不顾的大声吩咐:“再歇半个时辰!”
第二天天亮了,文熏是被李留拍醒的。
“醒醒,发饭了。你可真行,这么乱也吵不醒你。”
文熏一睁眼,面前是探着脑袋的李留,他手里举着干粮,文熏一把接了过去,大口嚼着吃起来。
“这才对,多吃点。”
干啊硬的,都比不上饿肚子的感觉,在这里,想要活下去就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生机。
这沉沉的一夜,脱胎换骨似的,再看见吃的东西,甭管是什么,文熏只知道要大口吃下去。
吃完了竟然觉得一觉睡醒人精神了不少,头重脚轻的症状也减轻了。
“阿嚏!啊~~阿嚏!”
除了打两个喷嚏,没什么特别不舒服的地方,比昨天好多了。
她竟然硬生生把一次发烧发热扛过去了。在前世,发个烧感个冒总要娇气的反反复复一个礼拜才肯好,现在竟然在这种条件下自愈了,人的潜力真的很大。
她伸个懒腰,笑眯眯的跟班长挥挥手,大声说:“班长早上好!”
班长被她吓了一跳,也笑了起来,“早上好小潘。”
可是不管怎么说,也要尽快找到殿遥了。
军中层层管理很严密,每隔半天班长都会集合查人,不能出半点差池,大概连只没入伍的苍蝇都飞不进去,现在看来根本没有机会见到殿遥。
行军过程中尚且如此严苛,若是到了军营,只怕更难了。
才走了这么点路,她已经快到了极限,再往后不知会发生什么事,能不能撑得住很难说,况且要小心不被人察觉出她的性别更是十分不容易,处处都需要提防,如果真有一天让她上战场,那不是开玩笑嘛。
必须要想个办法,尽快到他身边,有马可骑,跟着他蹭吃蹭喝岂不美滋滋。
文熏一骨碌爬起来,加油吧,要争取快点见到他。
一天天冷下来,队伍走官道,路虽然不算难走,可是文熏却怕冷,这点和男人们的差异在此刻很明显,她总是要缩在高壮的战友身后,蔫头八脑的缩着,脖子里扫过一点寒风就能一哆嗦。
就连林禄都会下意识的在路上用身体为她阻挡寒风了。
可是说太冷也不至于,离军中发冬装的日子还远。
文熏只好每日白天把包袱抱在怀中取暖,晚上把它枕在头下面睡,居然也一直坚持了下来,还没掉队。
这一日早上,歇在一个海拔比较低的地方,背靠小山包,天气也很好,格外温暖,文熏总算把身体站直了,舒舒服服的在阳光下伸个大懒腰。
李留却把她朝林子里拽。
“班长,怎么了,干嘛去?”
他大大咧咧说:“找个远点的地方撒尿嘛。”
文熏被他拖远了,俩人躲在一棵大树后面,李留四处望了望,小声说:“小潘,你愿意去灶房帮忙吗?”
文熏一愣,“灶房?为什么?可是我不会做饭啊。”
李留说:“今早开会的时候说的,灶房忙不过来,找个兄弟帮着发饭。我已经跟营翼长提过你了。小潘,我知道你是大户家里来的,也许你不愿意围着灶台转,但是我觉得你得考虑一下。”
文熏:“可是我不会,不知能不能帮上忙,而且••••••”
李留:“不是要你做饭,只是帮着给兄弟们和大人们送,粮草事关重大,原本是不让新兵碰的。”
文熏一听,把耳朵竖了起来,“给大人们送饭?”
李留点点头,“你白白净净的,正合适。你想想,虽然现在会累点,可是如果灶房真的缺人手,到了淮乡军营你能留在灶房的话,你会安全很多的。不是说不让你上战场,只是你不用着急,再长大点,多学点本领,上阵杀敌就更有把握。”
李留苦口婆心的劝她,还充分维护了他的面子,仔仔细细的一条一条掰着指头数给她听,文熏十分感动,她扬起脖子,点点头,
“行,我明白班长的苦心,我去灶房帮忙。”
男人爽朗的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聪明。行了,好好干吧,以后吃饭的时候去灶房帮忙,平时还回咱们班来。”
“我会的,谢谢班长。”
如果这是唯一一个能见到殿遥的机会,必须要把握住,总算是有点希望了,等见到了殿遥,一定哭着求他给班长升职涨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