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老太思想一片混乱,一时想起过去有寿活着时怎么待他不好,一时想起富贵娘突然变得能干貌美,定是有寿在阴间助她娘两个。
她就像是热锅上翻面的烙饼,在炕上辗转反侧,睡也睡不着。
回忆扑面而来,她想起了记忆中已经泛黄的岁月……
十六岁,迎春花一般的年纪,青葱似的身段儿,姣好的容颜。
那一天,正是黄昏前最忙碌的时候,爹和娘都在前面铺子里忙活。
家里开着个杂货铺子,人手不足,只有她一个人在铺子后院的厢房里绣花。
手中的绣绷子正中是一支含苞待放的并蒂莲花,头挨着头,似是在说悄悄话。她的脸红扑扑的,没人猜得出少女的心思。
“月亭!”一个少年郎轻轻的呼唤声自开着的窗外传来。
“表哥!”月亭,也就是年轻时候的卜老太,她抬起头来。
那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只手扳着窗户扇儿,正朝着屋内的月亭微笑。
灿烂而青春的脸庞,让月亭的心微不可察地就慌乱了起来。
“没人在吧?”表哥莫俊生悄声儿问道。
月亭摇了摇头,“他们都在前面呢!娘也去了。”
莫俊生轻手轻脚几步跨进了屋子,“我就知道他们这会子不在,才过来的,要不然表姨又要赶我回去了。”他从背后掏出一朵碗口大的白玉兰来,“月亭,这个送给你,我知道你喜欢。”
表哥的眼睛闪亮闪亮的,象黑暗中的萤火虫。
月亭将绷子放在床上,伸手探向那朵玉兰花,她真的很喜欢。洁白洁白的花瓣,透着股淡淡的幽香,好似少女初开的情怀,单纯却带着希冀的憧憬。
表哥看向了她放下的绣品,仿似受到吸引般突然问道,“你在绣什么呢?”
“没,没什么”月亭刚刚想起自己是偷偷绣的荷包,准备在他进京之前送给他。
表姨丈,也就是莫俊生的父亲过些天要进京赶考。
表姨母早亡,俊生表哥是读书人,以后也会走他父亲的老路,自然不会错过此次去京里探路的机会。
月亭将玉兰花抛在了床里,正想捂住不叫他看,可表哥的动作更快,已经抢先一步拿起了绷子,坐在了她身畔,“这是绣给我的吧?月亭,你绣的是并蒂莲。”
俊生表哥的脸上洋溢着明朗的笑容,一张俊俏的容颜堆满了激动。
“嗯。”月亭应下了,云霞满面,烧到了耳朵根儿。
“亭儿,你真好。”俊生将绣花绷子放到了一边,轻轻扳过了月亭的双肩,“亭儿,等我从京里回来,就跟我爹说,叫他给我们提亲好不好?”
月亭羞得抬不起头,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月亭,抬起头来,看着我,答应我!”表哥以为她犹豫了,摇晃着月亭的肩头。
她只好羞怯地抬起下巴,两相凝视,一股暗流在两人双眼间涌动。
表哥身上发出浅浅的若有似无的青少年气息,飘进了月亭的鼻息,那味道让人意乱神迷。
月亭从他明亮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一个美丽的少女,穿着淡雅的衣裳,宛若一朵盛开的白玉兰。
“嗯。”月亭觉得自己的心好像穿过了天际,飞向空中。
很快就能跟表哥自由自在的生活在一起了,不用像现在这样偷偷来往,那样,该有多好哇!
一阵风儿吹过,窗外尘土飞扬,将支在窗上的棍子吹落了,吓得院子里的两只鸡呼扇着翅膀飞到了柴棚里。
屋里猛的变暗了,月亭一惊,头颅轻侧,那香艳的红唇正好送到了俊生的唇边半寸距离。
红嫩的,温润的唇,泛着诱人的光泽,带着温暖的气息。
两个人都是这般年纪,青春年少,青梅竹马,又互相喜欢着对方,俊生想也没想就抱住了身侧心爱的姑娘,吻了下去。
“表哥!”月亭嘴唇里吐出的词句是支离破碎的,呜呜咽咽的,听不清楚的。
她扭动着,挣扎着,可表哥热情而滚烫的吻让她的头脑发昏,四肢无力。
她记得她推他了,她记得她好像还打他了,可是似乎那些都不管用,不久她就缴械投降了。
身下的那朵娇嫩的玉兰花早都枝残叶败,花瓣也被蹂躏得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东一瓣,西一瓣地散落在床上。
就像她的身子一样,破败了。
表哥到底没有回来。
后来听同乡的人回来说,表姨丈考上了,做了边京郊县的县丞。
他的独生子莫俊生被恩师的女儿看上了,后来,当然就没有后来了……
一表三千里,表姨离世之后,表姨丈已经跟他们家隔得太远了。
月亭发现自己怀孕已经是三个月后了,她的小日子本来就不准。
寻死觅活过,想把孩子跳掉过,种种方法都用过了,可是那块肉仍旧牢牢地盘在她体内。
等她娘发现的时候,月亭肚子内的孩子月份已经大了,连喝打胎药都晚了。
爹娘都气得不行,不久,她就按照爹娘给她铺好的路,嫁给了乡下的卜老汉。
那时候他都三十多了,家里穷,娶不起媳妇。卜老太把带过来的嫁妆置办了几亩地,日子这才过起来。
卜老汉年岁上比她大了一倍,是个好人,世世代代的农民,却始终走不进月亭的心灵深处。
他明明知道有寿不是他亲生的,但他将秘密装在肚子里,直到死了,都没有说出来,大家伙儿也只道有寿是个早产的孩儿。
老大卜有寿,那眉眼,那脸庞,都肖似其父莫俊生,让卜老太假装他是卜老汉亲生的孩儿都做不到。
她心里怨着呢!打心眼儿里讨厌这个儿子,更恨他那个把自己偷吃干净了,却不知道擦嘴的亲爹。
现在,有寿变成鬼了还不消停,有了媳妇忘了娘,只知道维护那个小贱人,让她即怕又怒。
一夜未眠的卜老太睁着眼睛盯着屋顶的一角,那里有只五花蜘蛛正在结网,恍惚中,她仿似看见蛛网骤然变得巨大,朝她全身扣了下来。
这都是命啊!
卜老太闭上了眼睛,天亮了,眼窝里的一滴泪终于滑落到了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