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轲不知道事情是好是坏。三年,仅仅三年的时间,他的十人小公司就变成了数百人的大企业,三十二楼整层都已经被他包下。只有一家除外,就是那家名为美梦贩售栈的不算商店的店铺。原因其实是他的私心,一来是他可以时不时地去找墨非烟喝几杯免费的香茶偷偷懒,二来是他实在舍不得就此不见那美丽的人儿。
说也奇怪,这些年来,他对女人可以说是无往不利的,但那个白衣美人却从来对他冷淡以对。除了姓名以外,他对她仍然是一无所知的。问墨非烟,他却只说妹妹的事他不管,让他自己问去。这不成心难为他吗?如果自己问的出来,还用向他打听吗?
而这三年中,除了工作,陈轲最大的收获就是取了三房娇妻,生了两个爱子。
“唉!”陈轲叹出一口气,手里的茶直到放冷也才喝了小半杯。
“我的茶有难喝到让你叹气的地步吗?”坐在陈轲对面的墨非烟听到他的叹息声抬起了头。
“墨非烟,”陈轲放下手里的紫砂茶杯,“你相信吗?这三年我过得战战兢兢。”一边说着,一边又习惯性的敲了敲额头。
“战战兢兢?你事业一帆风顺,又春风得意的坐享齐人之美,再没有比你更幸运的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墨非烟浅笑摇头,似是鄙视他的不知足。
“不是,该怎么说呢?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就是不踏实。”陈轲努力表达着,企图让墨非烟理解。
“有什么可不踏实的?”墨非烟低头品茗,一时让人也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就是……你明白吗?就是太容易了。一切来的太容易了!”陈轲几乎手舞足蹈起来,“我没尽任何的努力,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所有的一切就哗啦啦地降到了我的面前。无论事业、生意,甚至女人。没有一样是我努力得来的。”
“那还不好?人们不都是喜欢白来的?”墨非烟以杯就口,衣袖间甚至挡去了半张脸。
“不好,一点都不好。不踏实!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陈轲一把抓起冷掉的茶,呼噜噜一口灌到底,解气似的。“就在你这里,有个死活不买我账的晗烟,有个不冷不热的你,还让我感觉实在些。”陈轲点点头,终于知道自己没事总爱往这里跑的原因了。
“呵呵……我该说深感荣幸吗?”墨非烟笑,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但却让人感觉不到他是否真的开心。
“啧,虚伪!”陈轲撇撇嘴,自己动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十年啊!回想过去,仿佛一眨眼间。现在的陈轲,再也没有人会说他是三世子了,因为家族的事业甚至还不比自己的企业大。
十年!十年可以改变一个人多少?
十年前,他是玩世不恭成天混日的陈家三世子;现在,他是手下拥有数千员工的大企业老板。
十年前,他只身一人,成日流连花丛;现在,他有七名娇妻傍身,十数名娇儿待养。
十年前,他的公司只有一间半大,整天有大把空闲的时间可以找墨非烟喝茶闲聊;现在,整栋写字楼都是他的,即便他把墨非烟的店留下了,即便墨非烟的店就在他办公室的隔壁,他却连去敲个门的时间都没有。
陈轲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苟延残喘,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巨大的压力压死了,连吸口气都是那么的费劲。
“噔噔……”两声轻浅的敲门声响起,节奏恰到好处的拿捏在礼貌和疏离之间。
而在陈轲认识的人中,没有人是这样敲门的。“谁啊?”所以正烦躁的他,口气冲得几乎像在怒吼。
“墨非烟。”轻浅的嗓音在门外响起,一贯的淡然而平和,甚至还带着些若有似无的笑意。
“墨非烟?”陈轲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了门前,“呼”的一下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有点不可置信的,“你怎么会来?”要知道,这十年间每次可都是他主动去打扰他们兄妹的,他们可是从来没有找过他,即使他就在他们的隔壁。
“不欢迎?”墨非烟微偏过头,笑的有些狡黠。
“怎么会?”陈轲赶紧侧身将墨非烟让进了办公室,边想到,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墨非烟这种笑法。
“茶还是咖啡?”陈轲拿起电话,准备打内线让秘书奉茶,却压根忘了追究墨非烟怎么能不通过秘书而直接进到他办公室的这回事。
“别麻烦了,我来送张贴,马上就走的。”墨非烟甚至没有坐下,只在陈轲的办公室内淡淡扫视了一圈,如此不紧不慢地说着。
“啧,你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店啊?”陈轲笑,没正经地向墨非烟勾勾手,“拿来吧,什么贴?”
“舍妹的喜帖。”墨非烟浅笑着从衣袖里拿出一张艳红色烫金边的帖子,递给了陈轲。
帖子不大,十六开薄薄的两张纸,但不知道为何,陈轲却觉得沉重无比,重到他甚至拿不稳,由着它掉落到深褐色的办公桌上。头很晕,耳朵嗡嗡的,以至他明明看到墨非烟的嘴唇在动,却根本听不见他后来说的话。
帖子太红了,红的扎眼!刺得他连上面的字都看不清楚。
“她,要嫁人了啊?”好半晌,陈轲终于喃喃地挤出了一句话。
“是啊,这周末。”墨非烟的这句话倒是清楚地传到了陈轲的耳朵里。而后来的事,陈轲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墨非烟是何时离开的,包括属下等人是何时下班的……
等陈轲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是皓月当空了。
那美丽的人儿,要嫁人了?
他不允许,他绝对不允许!
即使他已经是有七房妻室的已婚人士了,但他仍旧忍受不了那美丽的身影属于别人。如果她不能是他的,那么她也就不能是任何人的!她待字闺中他尚能忍受,如果让她属于别人,他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这十年间仿若悬浮铁般无阻力飞速加码的身价和生活,虽然给他积累下几近断气的压力,但也养成了他专断霸气的形式作风。
所以,他做了一件让他自己事后都瞠目结舌的事情,虽然他不后悔。那就是,他在晗烟婚礼的当日清晨,劫走了新娘……
当陈轲接到公司出意外的电话时,被他秘密劫到别墅中的美人还没醒。陈轲虽然舍不得,却不得不放下美人赶了过去。
事情比陈轲想象中的严重,旗下卖了数年并且口碑不俗的产品突然查出某项安全指标超标,工厂被喝令停产,全面调查整顿。正所谓祸不单行,当陈轲还没有想到解决办法的时候,另一项噩耗传来,公司花大笔资金投资的巨额影片涉嫌抄袭,已经停机,上亿资金付诸东流不算,接踵而来的官司才是让陈轲焦头烂额的主因,因为影片的编剧、导演和制片等人,全部都是他那几个贪玩任性的老婆。
“老天!”当几个妻子的娘家人冲进他办公室大门时,陈轲捂住脑袋叫。
这十年来,陈轲几乎可以算是没有碰到过任何挫折的,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每每,当他做出似乎不那么正确的决策或是判断的时候,事态都会奇迹般转换为对他有利的条件。说他从没怀疑过这种传奇般的经历是不可能的,但也养成了他绝不和自己好运气作对或质疑的习惯。所以对于紧急情况的应急能力,这十年间他没有丝毫进步不说,可能还大大的退步了也说不定。
被几方人马纠缠了近一天,在好不容易可以清静片刻的傍晚时分,陈轲又接到了会计部经理的紧急通知,说银行方面贷款已到期,并因为上午爆出的产品事件,银行方面要考虑是否继续贷款给公司。
妈的,陈轲狠狠捶了下桌面……重重的打击,甚至让他来不及细想怎么所有糟糕事情发生的时间都配合得那么刚巧。
一个公司要倒闭有多快?十几人的小公司可能说散也就散了,但几千人的大公司呢?
陈轲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天。十年,他事业崛起的极其迅猛,可谓奇迹;而这项奇迹崩塌的时间竟仅仅只用了半个月?那简直比奇迹还奇迹。
数千员工啊!有刚毕业还在实习期的学生,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有家中幼儿高堂待养的顶梁柱,也有在公司服务了十数年准备养老的老员工。没了,一切都没了。他们怎么办?他们怎么生活?直到听到女员工的哭声,直到听到那阵阵哀莫大于心死的叹息,直到有仰仗他公司生意生存的小企业跟着倒闭,他——陈轲,才知道了作为一个大企业的老板他真正背负了什么。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当陈轲终于想起还有佳人被他藏在空无一人的别墅的时候,已经距他掠人回来的日子有十数天之久。
天!她还活着吗?陈轲胆战心惊地往别墅赶,生怕自己赶到别墅后看到的是一具尸体。不,他虽然绑着她的手脚,却并没有人差人看守,也许她已经逃了也说不定。奇怪的是,墨非烟为什么没有来找他?妹妹在婚礼当天失踪,他不着急吗?还是他根本就没有联想到他?
陈轲想过可能看到一副冰冷的尸体,也想过可能看到空无一人的房间,却怎么也没想到,当他打开别墅大门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只冰冷的发簪。
发簪很精致,透着美梦贩售栈那种特有的古朴和典雅,这发簪如果插在晗烟的头上一定很美,可惜,它现在插在的是他的胸口上,很深,直没到底。
陈轲想笑笑,为着脑子直到此时还存在的可笑念头,可胸口处不断传来尖锐刺痛只让他发出“嘶嘶”的喘气声,和一头一身的冷汗。
陈轲努力睁大眼,才勉强看清楚面前的人儿。还是那么美丽的容颜,并没有因为手里凶狠的动作而露出丝毫狰狞的表情;还是那身白色的衣裙,看起来飘袅高洁,甚至没有沾染上半滴血红。
“为……什么?”陈轲努力从干哑的喉咙里挤出声音,吃力地迎视着那双异常冷漠的眸子,却只冻得他阵阵打颤。
沉默,却始终沉默,晗烟连一个字都懒得给他,只是一个伸手间,拔出了那支发簪。
陈轲倒了下去,那眼前白色翻飞的衣裙近在咫尺,可他伸出手去,却始终摸不到哪怕半片衣角。
呵呵……一生痴迷、半生追求,为了她甚至不惜铤而走险踏上法律的边缘,可他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恨也没有、爱也没有,甚至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没有!
陈轲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带着深深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