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时刻,良月梳洗停当,入殿生风。那殿内的紫绡帐被捉弄得翩跹起舞,还不忘与涂着芸辉的华墙眉目传情,纠缠不休。可那扇悬黎屏风见状,便死死护住华墙,挡住紫绡帐不依不饶……而伏案在那扇屏风前搔首弄姿,分外撩人。
“晔,你可好了?”
“再等等。”
原来,晔在描摹伏案的一肌一容。为什么?不过是为了报答伏案铲除奸佞,多给些恩赐罢了。
“大家,淑妃娘子来了。”
“七郎与妹妹好兴致。”
如梦笑着,走到晔身旁,看着妙笔生花。
“晔便是宫中的丹青圣手了!”
“晔,你可好了?”
伏案在他们面前一动不动,只是略显倦意。
“你来看看。可还喜欢?”
总算完成了,这下伏案可以活动筋骨,抖擞精神了。
“晔画的,我都喜欢。”
伏案的心思可不在这一张纸几笔墨上,粗看了几眼后,又全神贯注在晔身上了。
“如梦,你来做什么?”
晔问了一句。
“怎么?可是打扰到你们的闺阁情趣了?”
如梦说这话有些轻佻,也有些蔑视。因为她知道,伏案和她都一样。
“淑妃姐姐可是吃醋了?”
伏案倒是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反问着如梦。
“怎会?姐姐我大度着呢……罢了,不与妹妹逗趣了。如梦今日来一是为了给七郎铲除杨复恭一党道喜,二是给七郎喜上加喜。”
如梦笑着,看着晔。
“哟,姐姐道这喜可是迟了。”
“七郎久居启华殿已两月有余,姐姐也是攒了两月有余的勇气才敢来妹妹这造次的呀!”
她们都一样,一样得不到晔的心,也只能在口舌上争个长短了。或许这个道理,伏案等了好久才明白。
“如何喜上加喜?”
晔更关心后面一句。
“七郎整顿朝纲,肃清杨复恭党羽,举国称快……皇子祤、禊、禋,祎亦为阿爷高兴,七郎可愿喜上添喜?”
这话,伏案听得可是美滋滋的,如今只有如梦的孩子封了王,若是能趁着这机会为禊讨个大王,便能与德王平起平坐了。
“晔,你可不能亏待了我们的禊。”
“七郎,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可要一视同仁呀!”
这件事情,伏案和如梦达成了一致,当然,前提是求同存异。
如此,也便封了祤为棣王,禊为虔王,禋为沂王,祎为遂王。
甘露设宴,封王有喜。
“今日家宴,就不必拘束了。”
“是。”
这几天晔扫清杨复恭在前朝的余党,心中杨复恭的阴影消散后,又加上孩子封王,整个人都喜庆了。
“娘娘,抱抱。”
禊缠着伏案,张开双臂,蹦跶着脚。
“好,禊儿要吃什么?”
伏案看到这么个可爱的孩子,母性光辉照耀全身,娴熟地把禊抱了起来。
“那个,那个带红点点的糖。”
禊那小手更条小虫一样,向案上那个方向扭来扭去。
“傻孩子,那个叫贵妃红!来,啊!”
“啊!”
伏案拾起筷子,喂着禊儿,此情此景,甚是温馨。
“矫揉造作。”
孙充容暗暗咒骂,好在歌舞喧哗,淹没了她的声音。
“阿娘,儿还要那个卷!”
裕儿看着自己案上的金银夹花平截没了,便求着如梦。
“裕儿,你若还想要,便问你阿爷讨去。”
“阿爷,儿还要那个卷。”
裕儿拾级上殿,跑到了晔的身边。
“裕儿,来上来!”
晔把那小小的裕儿抱了起来,喂着裕儿,此情此景,亦是温馨。
“裕儿胃口如此之好,如梦先前可是饿着他了?”
确实,裕儿又吃下一笼金银夹花平截。
“七郎恕罪,裕儿久不见阿爷,思念过度,不思饮食。”
“那么,若得空,我便多陪陪裕儿。”
晔笑着,摸着裕儿的头。
“阿爷,我还想吃那个卷。”
“可是吃上瘾了?”
晔苦笑,正要命人传菜,就被如梦拦了下来。
“来,快回阿娘这吃贵妃红,别吵着你阿爷了。食不过三的道理裕儿可懂得的?若像你这样胡吃海塞没个节制,吃伤了吃怕了可不好。”
如梦笑着招手唤裕儿回来,看了眼他们父子。“我就要吃那个卷!哼,我就要吃那个卷!”
“胡闹。”
裕儿嘟着嘴背对如梦,两个鼻孔哼哼出气,让人忍俊不禁,让如梦哭笑不得。
“哥哥若还想要那个卷,祤儿的便送给你好了!”
祤儿笑着,端来了一笼。
“多谢弟弟。”
这边聊得正欢,禊儿突然说了一句:“哥哥若还想要那个卷,禊儿的也送给你好了!”
这话可直直刺激到了伏案,心想:凭什么?我的孩子凭什么要当孔融?
伏案一时便大喊大叫起来:“禊儿别给他,可别惯着你裕哥哥。”
真是讽刺,当初杨复恭宠溺花启嫣也是如此吧!
伏案说了这话,殿内瞬间冷了许多。
但冷了也有冷的好处,大家都可以专心歌舞了。
“这乐人所歌可是《国风·周南·螽斯》?”
乔采女耳朵挺灵光,就是嘴巴没个把门的。
“妹妹耳朵好灵呀!还真是!”
苏美人笑了笑,与如梦对了一眼。
“七郎,如今大患已除,国治天下平,七郎是否有意修身齐家呢?”
如梦笑着,与晔对了一眼。
“修身齐家?”
晔狐疑。
“七郎埋头朝政,却不知后宫妃嫔凋敝,宗庙不兴……若能趁着春秋鼎盛,广纳妃妾,播种恩泽,李唐香火方能绵延不绝……”如梦笑着,又与伏案对了一眼。
“广纳妃妾?如今宫中不缺妃妾,也不缺子嗣。淑妃与苏美人言过其实了吧!”
伏案放下禊儿,拍案大骂。
“宫中妃妾屈指可数,七郎子嗣更是寥寥无几,这样还不缺?”
如梦正好坐她对面,正好隔空对骂。
“是呀,且不说历朝历代,就是与李家圣人们相比,至尊的后宫也不及圣人们的千分之一呀!若宫里再多几个贵妃妹妹,多几个禊郎君该有多好?”
苏美人笑着,也看了眼伏案。
“至尊夜夜临幸启华殿,可贵妃姐姐总不见喜。想来淑妃姐姐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孙充容也插了一句,只不过伏案直接无视掉她了。
“人多生是非的道理淑妃与苏美人可懂得?到底月尚宫有没有用心导引?”
伏案这一刻有些后悔了,后悔当初为了能与晔心无杂念的逍遥快活,把打理后宫的琐事都推到了一边。
“人多生是非,贵妃身为四妃之首,既无螽斯之德,又无关雎之化,自然难逃其咎!”
“是呀,若是贵妃娘子属意中宫,最要紧的一条便是让整个后宫为李唐王室开枝散叶呀!”
月尚宫冷不丁地讥讽了一句。
“娘子,如今他们占着理,娘子还是忍耐为好呀!”
夏尚宫在伏案耳边细语。
伏案气红了脸,但是这个罪责是逃不掉的。
“各位娘子消消气,后宫是至尊的后宫,若是至尊有心充实后宫,自然会遣花鸟使去寻适龄女子的。”
守一苦笑道,打着圆场。
“那么,至尊可有心?”
苏美人看着晔,笑了笑。
“祤儿,若你是阿爷,你会如何?”
晔回答伤了伏贵妃的心,不回答坏了如梦与倚香的好意,只好把这问题抛给了醉情歌舞的祤儿。
“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若祤儿是阿爷,自然要听先贤之见,效仿螽斯啦!”
“祤儿小小年纪便如此聪颖大度,真不愧是我李唐子孙。”
看来,祤儿的回答甚得晔的欢心。
“哼,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所以说伏案不会做人,要骂也得背地里骂,现在不是当面挑衅吗?
“想君小时,必当了了。啦啦啦啦啦!”
还是祤儿厉害,朝着伏贵妃做着鬼脸,气她个半死。
“祤儿,不准胡闹!祤儿童言无忌,贵妃妹妹可别怪罪。”
苏美人笑着,赔礼道歉。
“既然童言无忌,那也无妨。贵妃可要大度些。”
“是。”
“来,我们饮尽此杯!”
甘露殿内,举杯共饮。
在家宴上触尽了霉头,伏案便多喝了几杯,回宫的时候还不住地骂:“田舍妇!田舍妇!什么螽斯之德!什么关雎之化!生孩子了不起吗?不是我不能生!是我不想生呀!”
回了寝宫,嘴还不停地往外吐脏字:“田舍妇!田舍妇!何如梦这个老女人!自己斗不过我还想拉外援!哼!愚蠢至极!之前宫里那么多老女人都被我给除去了,我才不怕那些进宫的小女人呢!”
可是,一想到那时晔给棣王祤的眼神是从来没给过禊的,就心乱如麻:难道?晔会让祤当太子?诶,我当时为什么不能收住嘴,现在想来完全是在为棣王作陪衬呀!哼!孔融让梨?不管你如何聪颖大度,到最后,只有我的禊儿才能成为太子!现在我丢了主持后宫的权柄没关系,到最后,后宫还是我的!
伏案在一旁捶胸顿足,如梦在另一旁拍手称快。
“姐姐为至尊纳妃,可想过那些无知少女如何斗得过启华殿那位?”
“人多才热闹,人多生是非。还真要谢谢妹妹的帮衬了。”
“姐姐可别生分了,举手之劳罢了。”
倚香与如梦一来一往之际,孙充容段着茶水家来了。
“怎么能劳烦妹妹端茶送水?子衿呢?”
“姐姐说笑了,服侍姐姐是应该的。”
孙充容也挺不容易的,端着茶水还行了个大礼。不过,为了生存,也只能如此。如梦接过茶水,笑了笑。
“娘子,子衿今夜留宿她干娘府园了。只恨老奴没有三头六臂,劳烦孙充容了。”
穗娘抱着熟睡的裕儿,一脸无奈地说。
“干娘?”
苏美人看了眼如梦,一脸不解。
“就是前任尚宫,陈云渡。”
如梦笑着,刚拿起茶盏又放下了。
“瞧我这脑子,居然忘了陈尚宫与子衿的母女情分了。”
倚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是也只是草草结束了。
“拂莲殿好生热闹。”
“七郎!”“至尊!”
晔的到来让如梦她们诚惶诚恐,这应该是这两个月来他第一次来拂莲殿。
“三个孩子一路上嬉戏打闹聚到了拂莲殿,所以热闹。现如今孩子也乏了,都睡下了。”
如梦苦笑道,从穗娘手中接手裕儿。
“如此妹妹们就不打扰姐姐与至尊了。”
倚香笑着道了个万福,没想到祤儿醒了。
“阿爷阿娘,我要回家。”
还在犯迷糊的祤儿拉着阿爷阿娘的手,叫嚷着。
“那么我便带祤儿回家。”
“这。”
倚香看着如梦。如梦心中虽有不甘,但为长远计,还是以宽慰的眼神看了看倚香。如此,孙充容走了,晔与倚香也走了,他们便真走了。
“走咯!”
祤儿很开心,左手牵着阿爷,右手拉着阿娘,拖沓着自己的脚步,好生悠闲自在。
“祤儿,别胡闹。”
倚香苦笑,抖了一下祤儿的手。
“祤儿可还记得家宴上那乐人们唱的那首歌?”
晔问了句。
“记得呀!”
“祤儿给阿爷唱一个吧!”
苏美人笑着,看了眼晔。
“好呀!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伴随着祤儿的歌声,在前往安仁殿的路上,三个人的影子被月亮拖得好长好长。
注:良月即农历十月花鸟使即专为皇帝挑选妃嫔宫女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