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忙着家宴,嫣儿忙着百家衣。
“嫣儿好生勤快。”如梦笑着走进殿内。
“好姐姐快来帮帮我。”嫣儿看着如梦大喜,连忙放下手中活计将她请了进来,“姐姐绣法超群,便快来帮我补个两针。”
“你就可劲躲懒吧!”如梦看着嫣儿,笑着接过碎布。
“也算是尽你干娘的心意了。”嫣儿笑着说。
“我何时成这小獠子的干娘了?”如梦仔细绣着。
“怎么?可是我一厢情愿了?”嫣儿笑着说:“横竖反正,我要当小七郎的干娘。”
“横竖反正,你给小獠子的百家衣还是由你自己来绣!”如梦说着便把手上的碎布悉数放在嫣儿手上,喝起茶来。
“好姐姐,可求求你了。”嫣儿忙忙唤着,“我儿时不爱女功,净顾着和儇哥敏弟,伏案泼墨他们厮混了,也就疏忽了针线……没想到已为人母,连为小獠子做件百家衣也如此艰难……这便是姐姐念叨的因果报应吧。”
嫣儿说着说着也抽泣起来,“也连累了伏案泼墨不会针线,如此便想着使唤尚功局的女官,可毕竟不与这小獠子亲近,总是心意没到……”
“罢了罢了,就你伶牙俐齿,像我笨嘴拙舌的,只能给你做做粗活了。”
如梦笑着,又将嫣儿手上的碎布悉数拿回自己手上,又开始缝补起来。
“姐姐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妹妹在此谢过了。”
嫣儿笑着,深深道了个万福。
“积善之家?便也是把你的福气也修来了吧。”
“姐姐说笑了。”嫣儿笑着,“姐姐你猜我怀着的小獠子是雌是雄?”
“但愿是个男的,可不能再出来个花子为祸人间。”
“姐姐你竟取笑我,你肚子里决计是个男的,贴不了心实不了意!”嫣儿笑着说。“敏应该更喜欢皇子吧……我到希望我肚子里是个女的……就算是男的,也要百般疼爱呀!”
如梦笑着说,“贴心实意不是还有你吗?”
“虽说古往今来都道男尊女卑,但我还是希望我肚子里是个女的。
嫣儿看着如梦慈母手中线,游走于这百家碎布之中,莞尔一笑。
“妹妹可收到那太真红玉膏?”
如梦抛出一句话,很轻巧很自然。
“子衿已给我了。”嫣儿笑着说:“那韦昭仪真是有心了。”
“可用了?”
如梦盯着百家衣问了句,倒显得有些拘谨了。
“我嫌它太过俗气香艳便收了起来。”嫣儿笑着说:“还是姐姐一身荷花香气清新自然啊!”
如梦将绣好的百家衣轻轻放在嫣儿手上,笑着说:“今后可别让我做这些事了。”
嫣儿将脸扑到百家衣脸上,深深地吸了口气,“姐姐快闻闻,这百家衣流露着荷花香气呢!”
“少奉承我了。今夜家宴嫣儿可要好好打扮,可别丢了我的脸面。”
这时伏案走了进来,端了碟点心。
“伏案,姐姐叫你晚上好好打扮,别丢了她的脸面。”说完三人都笑了,“若打扮得不合心意,便让你好好挨几板子!”伏案笑而不语,无奈地退下了。
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妹妹今日?”
苏美人笑着,只见张昭仪与平日毫无二致:梳一随云髻,一根玉钗,两朵珠花饰之。未扫翠色,眉如远山含黛;未施脂粉,肤便若桃花含笑。雪色罗裙半掩温柔,青绫高缦尽显飘逸。
“不如姐姐云鬓花颜金步摇。”张婕妤笑着。
“既然今夜便能见到相思人,为何不打扮起来?”苏美人笑着。
“我不愿争,也争不起,就让我远远看着他便好。”张婕妤微微一笑。
洛中何郁郁,冠带自相索。
“妹妹今日打扮得好生漂亮。”韦昭仪笑着。
只见杜昭容一身钿钗礼衣,甚是隆重,红玉膏香,沁人心脾。
“不如姐姐粉白黛黑,施芳泽只。”杜昭容笑着。
“想必妹妹今夜必能再得春恩!”韦昭仪笑着。
“妹妹萤火之光怎敢与姐姐明月当头争辉?”杜昭容笑着。
所有人都笑着,但所有人都不知道谁能笑到最后。
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
“可都准备好了?”杨复恭看着远方红日渐渐西垂。
“是。”铭涵笑着说。
“那韦昭仪草包一个,毫无城府,也指望不了她弄出什么大事,便由她自生自灭吧!”杨复恭又补了一句。
“是。”铭涵恭敬地退下了。
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绕过层层朱墙,越过道道宫门,拂莲殿内,歌舞升平。
只见金碧集聚,鹿以肉鲜;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百花齐放,椒兰生烟,已然不知香是何物;仙女现世高歌曼舞,王母下凡淘米炊饭。白龙戏水芙蓉汤,彩凤浴火五生盘,八仙对弈汉宫棋……
“妹妹呀,你也多吃些。”苏美人笑着说:“眼巴巴地望着也不能解相思之苦呀!”
“姐姐说笑了。”张婕妤笑着说:“这见风消甚是酥脆可口。”
“瞧瞧你瘦的和竹竿似的。”
苏美人抓起张婕妤的手臂,反复掂量比划。
“这素蒸音声部真是栩栩如生。”嫣儿笑着说:“仙女下凡,敏可动心?”
“我便独独倾心这道贵妃红。”
敏深情款款地看着嫣儿而非那道菜。
“七郎以节俭示天下,后宫夜宴也一切从俭,万望妹妹们莫嫌。”
如梦最受不了他们公然恩爱,这样会显得自己是局外人,是第三者,是多余的那个……所以,她总要没事找些事来干呀!
“是。”
“陈尚宫也费心了。”
如梦又说了一句。陈尚宫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韦昭仪石榴红裙怒杀百花呀!”嫣儿笑着说。
“娘子谬赞了。”
韦昭仪起身,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且坐着吧。若这一尺高髻散落下来,步摇花梳在案上叮当作响,岂不失仪?”
嫣儿白了一眼韦昭仪,片刻之间,阖宫嫔妃除了韦昭仪都笑了。
“语呓知错。”
韦昭仪说着便通红着脸匆匆坐下来。
“韦昭仪,那盒红玉膏你赠与如梦,如梦又转赠与我,还是要谢过昭仪了。”嫣儿笑着说,举起夜光杯,“来,我们共饮此杯!”
“娘子若喜欢,我便让家里人多制些送来。”韦昭仪得知那红玉膏在贵妃手上,吓得不得了,“娘子可曾用过?”
“娘子,前几日姐姐也赠与一些给若双,若双现正用着呢!”
这时杜若双插了进来,也是寂寞孤独的人像如梦一样找事做呀。
“哦?妹妹今日也是费心打扮了一番。”嫣儿笑着说:“敏可动心?”
敏笑了笑,吃着贵妃红,不说话。
“姐姐你看他!”嫣儿笑着说。
“他有什么好看的?”如梦笑着说:“也只有你会看他。”
“如梦竟藐视天子,得罚得罚!”敏笑着说。
“对,罚!”
嫣儿在一旁掺和,其余妃嫔都静静看着。
“七郎如何罚?”
“饮尽此杯。”
敏说着便斟满这夜光杯递与如梦。
“如梦有孕,怎能饮尽?”如梦笑着说:“敏便代妾受过吧!”
敏想来也是,便一饮而尽。
“苏妹妹和张妹妹都好生安静。”
真的轮到如梦和敏秀恩爱时,如梦倒有些怯懦了,只好往人群之中转移。
“妹妹笨嘴拙舌也只能喝茶了。”
苏美人举着描摹着花卉的杯子,美丽端庄地饮着。
“张妹妹一言不发,可是在怪姐姐招待不周?”
老成的如梦总要照顾到每个人的情绪,所以要一一问过去。
“姐姐夜宴尽善尽美,何来不周?”张婕妤笑着说:“只是口含绣丸难以启齿罢了。”
敏问了句:“张婕妤之父?”
“前任宋州刺史张蕤。”
如梦知道,自己要大度,要得体。
“张公养了个好女儿。”
敏对她笑了笑,这是她初次看到他对自己笑。
魏国公府,静谧深邃。
“郎君!”一小厮匆匆跑了进来,只见杨公手持诗集,看着斗转星移。
“郎君!梓州何氏……”小厮匆忙跑到杨复恭跟前,贴耳细语。
“快备马!”杨复恭轻轻放下诗集,匆忙离去。
拂莲殿内,歌舞依旧,纸醉金迷。
“姐姐快尝尝这长生粥。”杜昭容笑着说,突然又腹痛难耐,裙褥见红。
“杜昭容这是怎么了?”敏见殿前惊慌失措。
歌舞散去,昭容小产。
“现在龙裔也没了。”“昭容有孕为何不向至尊禀报?”“好端端地这么就小产了呢?”“莫不是?”众人议论纷纷。
“至尊,昭容……”
太医刚要陈述,只听嫣儿大叫了一声,昏死过去。
霓裳留红,贵妃小产。
“嫣儿!嫣儿!”敏,摇晃着嫣儿,大声疾哭。
“嫣儿!嫣儿!”杨复恭破门而入,失声痛哭。“怎么贵妃也小产了?”“刻薄之人难保胎。”“嘘!”“为何今日接连小产?”“难道淑妃也要……”“说话小心点,被听去就不好了!”“好端端地这么就小产了呢?”“莫不是?”众人议论纷纷。
拂莲殿群花散尽,只剩宫人们收拾残局。“你说,贵妃娘子和昭容是因何小产?”“诶,我们尚食局中的司药、典药和掌药只能帮太医们打打下手,怎么能知道?”“对呀!后宫达官贵人们一有事就去请尚药局的太医们,我们尚食局的女官都没什么用了。”“谁说的,我们还能救济宫女和那些不得宠的妃子啥的!”
几个女官赶着来享用贵人们留下的残羹冷炙。
“好了,回去抱怨!刚才刘太医不是说因菜肴之故吗?”“崔太医不是说椒兰混了麝香吗?”“那淑妃娘子怎么没事?”“她不是拂莲殿的主子吗?”
“她和贵妃娘子不是姐妹情深吗?”“姐妹情深也有争风吃醋的时候呀!”“不是还有太真红玉膏吗?”“韦昭仪一连害了两个龙胎,是不是要?”“事不关己,快来尝尝这蓬莱仙女,你们尚食局的是怎么捏出来这七十音声部的?”“还吃!若怪罪到尚食局……”“你们尚食局不是还有夏花吗?”“对呀她和贵妃娘子关系那么好……”
“行了行了!太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在至尊未查处元凶是谁之前,不会随意责罚的!”陈尚宫出来说了句,说完众人都散了。
承香殿,风摇珠帘。
“妹妹大喜呀。”苏美人笑着,端了一杯茶给张婕妤,“今后便要仰仗妹妹了。”
“姐姐说笑了。”
“今夜至尊对我们爱理不理的,独独对你倾心一笑。”
苏美人似乎预见到了张婕妤的美好未来。
“只是一笑,何来倾心?”张婕妤笑着说:“只因淑妃姐姐心善提到了我们。”
“拂莲殿今夜怕是难寐了。”
苏美人叹了一口气,叹自己没张婕妤花贵妃这般好口才好家世,叹自己不能像韦杜二人这样有胆子没脑子。
“我只知姐姐不会如此。”张婕妤笑着说,喝起了茶。
“那韦昭仪怕是要疯了。”苏美人笑着说。
“花贵妃与杜昭容怕是要肝肠寸断了。”张婕妤看了看远处的宫舍。
薰风殿,啼笑皆非。
“我最终还是没了孩子。”杜若双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就算不被她陷害,也会被旁人陷害。”
“娘子用郎君之死换来一世荣华,娘子大喜。”坠兰笑着说:“往后贵妃娘子如何,娘子亦如何。”
“我真想亲手了结了她!”杜若双瞪着就日殿,怒火中烧。
就日殿,月色灼人。
“铭涵!铭涵!”
韦昭仪惊醒,大声喊叫起来。
“昭仪。”
铭涵笑着走了进来。
“我会被处死吗?”
在宫里初次犯错的韦昭仪拉着她的手,惊慌失措。
“昭仪且静候佳音。”
铭涵笑着扶她躺下,为她焚起安神香。
韦昭仪躺着,漆黑童稚的眼瞪得老大,第一次犯错还真让她辗转。
启华殿,哀歌一片。
嫣儿将自己一个人反锁内殿,杨复恭,敏与如梦,伏案与泼墨,小夏花也在,在殿外看着,哭着。
“嫣儿且放我们进去看看你!”“逝者已矣!”“嫣儿快开开!”“娘子别伤心了。”“花娘子!”
“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嫣儿仰天椎心而泣血,手中紧紧握着那绣着牡丹的百家衣。
“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没有点灯,启华殿全凭月华如练,月光映衬下,嫣儿那被染成血色的霓裳愈显悲凉。
“我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嫣儿倒在冰冷的地上,恨着所有人:恨阿爷拥立李敏,恨李敏宫妇如云,恨如梦举办家宴,恨韦氏暗用麝香……恨尽天下人。
注:尚药局是一个负责皇帝医疗事务的中央机构,隶属殿中省。尚食局是负责供应皇家伙食的机构,首席女官为尚食,下有司药(之下有典药、掌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