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南柯
水木大山羊2017-07-25 19:063,801

  后宫之中,素服淡妆,燕乐不再,鱼肉难寻。

  “贵妃娘子一掌权便好大的动作!”“可不是,一个个白衣素服的,跟遇上国丧似的。”“怕只怕重阳节都没得过了。”“可不是,听说至尊连前朝都不打算赏赐,怎么还会让我们消遣?”“都是因为打仗呀!若是没了战争,该有多好。”“谁让你活在乱世!”“小心你的嘴巴。”

  宫中亭台楼阁不多不少,正好容得下宫人的闲言碎语。

  “但愿省下来的钱粮能早些中兴大唐。”“真的呀,长安的百姓纷纷赞扬效仿贵妃娘子,也都素服加身,不寻燕乐。”“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早点逃出乱世呀!”“小心陈尚宫剪了你的舌头!”“现如今不是还有夏尚宫吗?”“啧啧啧,你与她有多亲近?”“陈尚宫怕是要气死了。”“对呀,她这么小就是尚宫了。”“她还兼任原来的尚食一职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可要流芳百世了。”“只叹她命好。”

  陈尚宫呆呆坐在她那狭小的寝室,红梁之上积着五朝的灰尘,沉淀着年前往事。细看床上,帷横双翡翠,然而翡翠不再通透;被卷两鸳鸯,然而鸳鸯早已褪色。她的案上被四十多年的水洗刷陈旧。

  唯一崭新的是她紧握着的白瓷蟠龙灯,还是一样的白,还是一样的新。天渐渐阴沉下来,陈尚宫眯着眼,笑着点起了白瓷蟠龙灯,看着灯火愈发明亮,欣慰又满足地笑着,四十多年的痕迹都深深印在她的脸上。

  她还是这样笑着,驻足往昔:会昌五年,那年我才几岁?是十四岁吧!十四岁的我便进了宫,遇到了武宗圣人。侍奉了您一年,到了我十五岁,您居然为我办笄礼,天大的恩宠呀!可是,也是那一年,您却弃我而去了,留了这白瓷蟠龙灯,留了句“好好活着。”宫中人都知道您的心思,我便安安稳稳地在这后宫奴颜婢膝了四十多年!若那时您还在,我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我会好好活着的。”

  陈尚宫看着灯火通明,笑着,一直笑着。又是一天,象征光明的太阳一如既往地升起了。

  “淑妃娘子好。”

  陈尚宫朝着如梦,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陈尚宫请起身。”如梦笑着:“今日尚宫怎么想起我来了?”

  “前几日无暇分身确实是疏远了,现如今有夏尚宫在,我也可好好歇一歇了。”陈尚宫笑着。

  “尚宫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如梦笑着问了句,支会子衿准备茶水。

  “为娘子前程筹谋,为裕郎君前程筹谋。”陈尚宫笑着。

  如梦听了笑着说:“前程?怎么筹谋?我只求青灯古佛,梦度流年;我的小木犀,只求他不为名利所误,平安顺遂。”

  “娘子与世无争之心实在是大善,但在后宫争斗中,不管娘子心境如何,或多或少的总会被牵扯其中。将来等裕郎君长大,必会成为太子之位的众矢之的。”陈尚宫笑着劝导:“在宫里的四十多年告诉老奴一个道理:弱之肉,强之食。”

  这话真的深深引起了如梦的情感共鸣。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若再不尽力争取,力图翻身,怕只怕真的要被她们生吞活剥了不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自己的孩子平安一生作打算!

  子衿上了茶,静悄悄退下了。

  “尚宫可是要指点一二?”如梦笑着。

  “若娘子肯,老奴必将竭尽所能。”陈尚宫叉着手,笑着说。

  “若尚宫肯,如梦必将涌泉相报。”如梦笑着,恭敬献上一盏茶。

  “娘子可是大唐未来的皇后,可折杀老身了。”陈尚宫笑着接过茶盏。

  “现如今贤妃风头正盛,位至副后,贵妃摄六宫事,位同副后,尚宫为何不助在她们之中选择皇后?”如梦看着陈尚宫问了一句。

  “至尊抱负使然。至尊一心想着中兴大唐,需要的皇后自然是是长孙皇后,而不是则天皇后,更不是杨贵妃!”陈尚宫笑着说:“别看现在朱温战功赫赫,可他之前叛过大唐,别看贵妃现如今饱受世人称赞,可她的阿爷目无君主。功高盖主的人都会因太过强大碍眼被至尊悉数除去,这便是政治。”

  “我既无前朝背景,又无后宫人脉,便能了吗?”如梦苦笑道。

  “娘子千万别妄自菲薄,娘子已有至尊的长子,已奉承宗庙。前朝背景,后宫人脉都会随着裕郎君的成长而发展壮大。”陈尚宫笑着说。

  “我便只是个识得几个字的妇人,这些事还得由尚宫多费心了。”如梦笑着说。

  这时,韦昭仪在外求见。

  “秋去冬来,伤心时节,那就请娘子先找间屋子养养吧。”陈尚宫笑着退下了。

  韦昭仪走进殿内,朝着如梦稽首,哭着说:“当初都是妹妹的不对,求姐姐原谅,求淑妃姐姐保我安宁。”

  果然,人脉渐渐长了起来。

  如梦笑着扶起她:“妹妹这是作甚?快些起来说话。”

  “那时所赠红玉膏实在是鬼迷了心窍。姐姐菩萨心肠,求姐姐宽恕。”韦昭仪哭着跪着,“也是踌躇了好几天才敢来见姐姐的。贵妃本就对我深恶痛绝,德妃又狗仗人势,被她们逼到绝路才敢硬着头皮来找姐姐。”

  “便是因为我好欺负是吧?”

  如梦冷冷一笑,都是因为她,害得如梦与嫣儿断了姐妹情分。

  “姐姐恕罪,姐姐恕罪。”

  韦昭仪开始扇自己耳光,重重地扇了五十多个,待到脸红得要溢出血来,如梦才说了句,“你先起来,若出去说我滥用私刑可不好。”

  “姐姐放心,都是我自作孽,与姐姐无关。”韦昭仪真诚地看着如梦,“只求姐姐让我在宫中有寸土栖身赎罪。”

  “就日殿的土可不止一寸。”如梦笑着说:“只要我们姐妹同心,总能活下去的!”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韦昭仪笑着连连叩首。

  “你快起来吧,便随我一起去拜访寻冬妹妹吧!”如梦笑着。

  “是。”

  安仁殿内,入梦传奇。

  “妹妹们好有雅兴。”如梦笑着走了进来,后面带这个韦昭仪连连行礼。

  “淑妃姐姐怎么来了?”寻冬笑着说。

  “怎么?可是打扰二位了?”如梦笑着说:“你们看些什么呢?”

  “原是借些闲书打发时光罢了。”苏美人笑着说:“淑妃姐姐莫怪我们两个不务正业就好。”

  如梦笑着,看了看她们手上的书,“这是《南柯太守传》,原以为妹妹们这样的如花年纪,爱不释手的也应该是《莺莺传》这些有关风月的书,没想到妹妹们别具一格看这神怪小说。”

  “后之君子,幸以南柯为偶然,无以名位骄于天壤间云。”寻冬笑着说:“世间繁华便如姐姐的名字般,亦如这《南柯太守传》所写,不过蚁穴一梦。”

  “妹妹心境果然与常人不同。”

  月饶修燕纷纷入殿内端茶递水。

  “韦妹妹你可看过这些传奇?”如梦笑着说。

  “妹妹愚钝,自然比不上姐姐们博学。”韦昭仪匆忙附和道:“看过几行《莺莺传》而已。”

  “如此你也要多多来这安仁殿读读书呀!”如梦笑着说。

  “是。”韦昭仪笑着说。

  “寻冬这净是些闲书,妹妹若不嫌弃便多来吧。”

  “淑妃姐姐,昭仪妹妹,且尝尝这桂花茶。”寻冬笑着说:“这可是小木犀生辰时我与苏姐姐在月下采来的。”

  “妹妹费心了。这水可是梅上初雪?”如梦笑着说。

  韦昭仪就在一旁默默品着,静静看着。

  “淑妃姐姐好灵的舌头,之前苏姐姐也尝过只不过说与宫中水一般无二。”

  “妹妹谬赞了。”如梦笑着。

  “淑妃姐姐自是比妹妹有才。”苏美人笑着说:“像妹妹我这种大俗人只能倚靠寻冬了。”

  “姐姐就会说笑。”寻冬笑着说。

  “看着这你们两个姐妹情深,过着仙人般飘逸的生活,可真是羡慕的很呀!”如梦笑着说。

  “淑妃姐姐与贵妃姐姐也不是如此么?”寻冬笑着说。

  如梦苦叹,也不好说些什么,便叮嘱了句:“既然姐妹情深,便一如既往走下去吧!”

  “是。”寻冬苏美人笑着说。

  说话间便到午后时分。

  “妹妹近几日可丰腴了些,比刚入宫时滋润了多。”如梦看着寻冬笑着说。

  寻冬笑着,“许是安仁殿风水养人。”

  “如此姐姐便要多多叨扰妹妹了。”如梦笑着说。

  “姐姐愿意,实乃安仁殿的荣幸,何来叨扰之说?”寻冬笑着说。

  “天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看看小木犀了。”如梦笑着说:“改日再来看妹妹。”

  “如此妹妹也告辞了。”韦昭仪匆忙行礼。

  “恭送姐姐。妹妹慢走。”寻冬苏美人笑着说。

  待她们的步辇渐渐远去,寻冬倚香才回到了内殿。

  “妹妹近几日可丰腴了些。”苏美人调笑道。

  “姐姐你可真是。”寻冬笑着说。

  “如今可是风水轮流转了?”苏美人用一根葱指轻轻抬起寻冬的颏颔,调笑着说:“如今妹妹可是了不得了。”

  “姐姐可是不得了了。”寻冬推开苏美人的手,“怕只怕又要身不由己了。”

  苏美人走向小厨房,本想去拿安胎药,就听到小厨房内有人在窃窃私语。

  “月饶,事都给你办妥了。”守一自满地说:“你可怎么谢我?”

  “谢什么谢。”月饶笑着说:“至尊的高力士还要奴谢你什么?今后还求守一好生照顾娘子呀!”

  “都抬举我为高力士了,我便好生照顾月饶娘子吧!”

  “说什么呢!”月饶笑着说。

  苏美人听着笑着回去了,“这两个人。”

  太阳渐渐沉到屋檐之上,不巧的是,嫣儿的步辇,逆光而来,光芒万丈。

  嫣儿一抬玉手,步辇便立刻停了下来,嫣然一笑,又看着面前那个熟悉的面孔说着陌生的话,“淑妃今天怎么出来了?原来后面还跟这个人。”

  “遵循宫规,贵妃娘子为四妃之首,现如今淑妃娘子理应下辇行礼。”伏案对着如梦叉着手深深道了个万福。

  如梦看着嫣儿,下了辇,刚要行礼,嫣儿便笑着说:“算了,我们走吧。”说完,贵妃阵仗便向远方驶去。如此一来,便是一左一右,各奔前程。

  “这些账目先收着吧。”嫣儿笑着说:“改日再给她们瞧瞧。”

  “是。”伏案笑着说。

  “回去谢谢夏花。”嫣儿笑着说。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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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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