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尊还是至尊吗?还要在朱温面前低声下气多久?寿春殿设宴也就罢了,还要在延喜楼为他饯行,这流水的通宝全花他一人身上了!”
如梦和七郎,越来越远了。
“现在走了就好了,也不用为不必要的人伤神了。”
果然,下属的责任与义务,就是宽慰上级,但往往,下属的劝慰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还得靠上级自己调解。
“他是走了,他的军队可留下了。他这是要为来日攻打长安提早埋下伏兵呀!”
如梦在椒殿里,大吵大闹,没个消停。
国难当头,身为国母的如梦却操着国父的心。
“坐而论道何其易,坐言起行何其难呀!”
身为国父的晔,只能苦叹。
“只要至尊与殿下有心,大可把朱温的人变成自己人。左军宿卫都指挥使朱友伦,宫苑使张廷范,皇城使王殷,街使蒋玄晖想来都是识时务的人,只要至尊和殿下用些谋略,他们都会弃暗投明的!”
贞一这才知道,劝人是件力气活,就算自己费了那么多唇舌,最后还有可能是无功而返。
“蒋玄晖?”
如梦似乎对这个熟悉的名字起了兴趣。
“是呀……听说此人骁勇善战,以一当十,战功赫赫,深得梁王宠幸。”
贞一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顺着如梦的问题讲了下去,可是当如梦听到骁勇之后,脸上的好奇倏尔变小。
“殿下,殿下!平原贵主晕倒了!”
那微弱的兴趣马上就被一个巨大的消息给打消了。
“平原有孕,平原有孕?”
如梦还是不能相信,在平原的凤阳阁内踱来踱去。
“恭喜殿下,要抱外孙了。”
贞一又发现一个好机会,尽量说好话拍马屁。
“谁要他家的外孙!”
如梦瞪着拍错马屁的贞一,大声呵斥道,余光落到了平原的小腹。
“平原是裹着布吗?怎么,她还怕阿娘会除了这个孩子吗?”
人越老,疑心越重。
“这个孩子不能留!不能留!打掉打掉!”
疯子般的如梦开始使唤尚药局的女官,炮制一碗宫妃斗争常用的汤药。
“好孩子,快把安胎药喝了。你这孩子,怎么连阿娘也瞒着?”
等平原醒来,如梦亲手端上那碗药。
“平原知错。”
留在凤翔的几个月来,平原经历了不少人情世故,收了性子,也长大了不少,之前与阿娘对着干的火爆脾气也消了不少。瞧,这不,平原正温顺乖巧地喝着如梦一勺一勺送来的药呢。
“啊!”
一碗药落肚,半柱香的工夫,平原的白裙就染上大片腥红。
她,又昏死过去。她再次醒来,恐怕要等上几个时辰了。
“渐荣!”
在此期间,如梦为了排解杀生的内疚感,急忙赶到掖庭,找她救助多年的亲妹妹。
看着渐荣好好地活着,如梦还能感受到自己是个大好人,慈善家。
“你这个疯女人!”
可渐荣却不愿给如梦痛快,非要在受伤的如梦身上再插一刀。
“我怎么了?”
如梦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一味地抵赖和推脱。
“你用对付妃嫔的手段来对付你的亲女儿,你是疯了吗!你的亲女儿有错吗?她肚子里的孩子有错吗?哼,你对亲女儿都能下此恨手,我这个亲姐妹也能舒心了。”
渐荣以从未有过的眼神谴责如梦。
“你懂什么!正是因为她是我的亲女儿我才打了她的胎,你知道女子名节大于天吗?她带着个孩子再嫁,谁会要她?对,你不知道,能够在李儇和李晔两位至尊间游刃有余的荡妇又怎么知道?”
原来如梦不是为了寻求宽慰的,而是为了找人吵架的。
“我何时成为荡妇了?何如梦,你这个田舍妇,无药可救了!”
渐荣也开始与之对骂,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是一个巴掌。
“田舍妇!明明坏事做尽,却在这里佯装好人!你呀你,这一生就在这掖庭赎罪吧!”
如梦也不知为何,错手将渐荣扇倒在地,然后甩手就走。
“哈哈哈哈,何如梦,你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吧?装好人的不一直是你吗?”
渐荣也不知为何,放声大笑起来,可怕的笑声竟定住了如梦前行的脚步。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在西蜀,你明明与蒋玄晖风流放纵,却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他,下做地倒向李晔的床……我还知道,你为了让李晔动情,私用催情香,最后杨柳带烟,鸳鸯双结……我还知道,你为了让李晔对你心生愧疚,春宵之后还装作饱受凌辱的模样……虚伪呀,荡妇呀!你还考虑你女儿的名节,你自己的名节都不知道有没有在遇到李晔前就毁了呢!”
渐荣站了起来,用手戳着如梦,步步紧逼,而如梦好像真被渐荣说中,连连退让,直到自己背后撞上殿内大柱,才肯停下。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呀!
而她们讨论的焦点李晔,正在殿内和崔胤商讨国家大事。
“至尊,为护至尊和后宫安全,臣等请求至尊敕令重建禁军!”
“好!好呀!”
听到这个喜讯,晔高兴极了,拥有自己的亲兵队伍,也就多了分与强藩抗衡的机会……虽然知道抗衡不现实,但是,亲军还是能护得至尊安全的呀!长安需要至尊的手下呀!
当然,晔实现了求之不得愿望后,也要付出不大不小的代价。
“李渐荣这个疯子,这个疯子!”
没能得到妹妹的宽慰,反而得到妹妹的辱骂,如梦的心就如同战后满目疮痍的大地般。
可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还得去面对平原呀。
“你这个田舍妇!害我不成还要还我的孩子!”
平原一上来就掐起如梦的脖子,使劲地想掐死她。
“滚!”
累得昏昏欲睡的如梦等到脖子红得发紫才意识到自己要被掐死了,立马推开她的亲女儿。
而她的亲女儿,撞上殿内的大柱子。柱子没倒,亲女儿却倒下了,亲阿娘也倒下了。
“听说了吗?平原贵主疯了!”
“当然,听说是她亲娘害了她!没想到,她没了孩子,她亲阿娘有了孩子!”
“诶,想当年平原还是喝我的奶水长大的,好好的人怎么就这么疯了呢?我还记得当年她要断奶的时候,还死咬着我不放呢!”
“哦哟,你可扔下了吧?现在你只能给太子殿下咬了!”
宫里每每出事,就有这么三个乳母带着掖庭里其他爱管闲事的宫人,围聚在一起说笑凑热闹。
崔胤的家宅,可比掖庭还要热闹呢!
“朱温日渐强盛,我也要强起来。六军十二卫如何了?”
人老了就是不行,今天阳光暖暖,那个好色崔胤的手还是冷的。
瞧,他现在倒像是在月内的平原,一丁点风都不能吹了,不过崔胤不像平原老实躺在床上休养,而是在这院子里晃来晃去。
他晃不打紧,他还得让少女围在他的身边取暖……
“郎君,朱友伦近几日一直盯着我们呢!郎君不将朱友伦和他手下的两万大军划入新军编制内,是不是会出什么事?”
“他?找个理由弄死他就好……你怎么不叫呀?”
自作聪明的崔胤一时兴起,又一次揉搓掐捏少女的胸怀寻求刺激。
而有个善解人意的少女吸取前人经验,忍住疼痛缄口不语,但还是不能幸免,当晚也被抛尸荒野了。那些小厮听了崔胤的教诲,立刻行动了,设计将朱友伦灌醉,接着服他上蹴鞠马,之后坠马而死……这个很像意外的意外在朱温的耳朵里,可不是这般意外了。
朱温知道,现在崔胤越活越自在,他手上的权力向雪球般越滚越大,终有一天,权臣和强藩之间的战争就要爆发。
没错,崔胤就是个心腹大患!
“崔胤那个田舍妇!”
朱温不像崔胤,手上没东西可捏,只能大骂道。
“梁王消消气。”
他身边的亲信也只能劝阻,也无良策。
“走,入京,锄奸!”
这下子,朱温怒了,决心粉碎崔胤手中的雪球,结束那场还未开始的战争。
而那时,崔胤正和至尊饮酒作乐,共商国是呢!
“至尊胸怀天下,定能中兴大唐!”
“还得靠崔相鼎力协助呀!”
酒喝多了,话就要说开了。
“至尊应该明白,中兴大唐,必要除掉强藩……请至尊明鉴,小臣委曲求全,向朱温百般讨好,都是为了给至尊准备重组禁军呀!”
“忠臣呀,忠臣呀!等除了强藩,朕必赏你家宅千万!”
不知道这两个是不是真醉了,反正他们两个各怀鬼胎。
崔胤一心想的是自己手握禁军,镇压强藩,挟天子以令诸侯。
而至尊想的是自己手握禁军,处权臣,灭强藩,一统天下。
他们两个各自怀着的不现实的梦想,也只能在酒酣之际才能实现吧!
“崔胤专权乱国,离间君臣,请至尊诛之,兼其党羽。”
可等一封来自朱全忠的密奏呈到至尊的面前时,至尊酒醒了,梦碎了。
“怎么办?”
晔看着密奏里一张纸都写不完的党羽名录,手不停地抖,因为晔不能杀呀!
“权宦输了,权臣也输了,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轮到至尊了?最后强藩雄霸天下?”
杀了那么多人,没人能与朱温相抗衡,自己不就又像是在凤翔那时一样,落入强藩之手了吗?
“至尊,新任左军宿卫都指挥使朱友谅还在殿外等候至尊御笔朱批呢!”
一个眼生的小黄门进殿传消息了。
“大臣呢?他们怎么还不来上朝?”
晔低着头,无力地问了句。
“至尊,大臣们今日都病了……”
那个小黄门苦笑了一声就匆忙退下了。
“至尊,指挥使走了!说是要去擒杀崔相了!”紧接着,眼熟的守一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
“杀了吧!都杀了吧!”
晔一夜未眠,又加上紧张,脸上的黑眼圈里都出皱纹了。
他现在已是歧路亡羊了,也就无妨了!
同样误入歧途的崔胤,又何尝不是呢?
“郎君!郎君!大军堵在门外!”
那一小厮又跑着入室,不过这次,屋内的少女或因为害怕被崔胤处死或因为害怕被大军处死都逃走了,屋里,只剩下崔胤躺在床上,揉搓掐捏床上的貂皮了。
“我输了呀……屋子里太冷了,给我多置些暖炉来!”
“是。”
小厮不解,为何大敌当前,崔胤还不慌不忙,想必也是他无能为力了吧!
“真暖和呀……你出去时把门窗都带上吧!”
“是。”
小厮也是真担心崔胤受冻,在这满屋子各个角落都置上暖炉,暖炉里烧着十日不熄的瑞炭……不过这样一来,这个冷酷无比的冬天也因为这金贵的瑞炭而变得如夏天般炙热了。
是呀,崔胤一向喜欢炽热的感觉呢。不过这次,太炙热了,让他忘记了呼吸呢!
“郎君,自杀了!”
清河崔氏,在李唐王朝的黄昏下,先行一步了。
注:小黄门: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