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如杰叹了口气，说：“真不知道，那些处心积虑的歹徒，到底要做什么！”
“要做什么？这多明显，当然是要造反。”游子笑说，“除了造反，我想不出我们的对手还要做什么。但是，汴州离虎牢关如此近，在此处造反，又把可以招兵买马的粮食烧了，如何能积累力量对抗中原道的官兵呢？”
房如杰灵机一动，说：“官粮没了，地主家还有余粮！如果那些富有的土豪乡绅商贾联合起来，广散财物，以如今的形势，说不定真能掀起风浪。”
游子笑摇摇头，说：“我看不像，就你的调查而言，地主与佃户的冲突已相当尖锐，除了崔员外这样少数的仁义之士，大部分豪强的名声可以说臭到极点了。如果他们想造反，不用我们动手，很快会被愤怒的灾民反噬。而崔员外这种财主，虽然有几个钱，但势力不足以成气候，不足为虑。”
房如杰忧愁地说：“这可如何是好？现在这形势，什么调查也做不了，难道真要调兵来清场？或者说，依靠那些豪强的护院来维持秩序？”
这时，琴婉走过来，道：“夫君，房学士，我有几句话想说。”
游子笑点点头，认真地说：“贤妻请讲。”
琴婉说：“我们既然为官，便是一方百姓的首领。但是，历史的进程，从来不是我们这些人主导的，历史的洪流，是无数民众的合力，创造历史的人，从来是万千百姓。然而，这不代表我们没有用，恰恰相反，这种合力，是我们唯一可以依靠的，而我们唯一的权力，便是调控这股合力。人间英豪辈出，总有人可以凭借种种因素，积攒起超乎常人的资源、名誉与权利，其中少数人，是历史进步的先驱，而大部分人，则是脱缰的野马，为了各自的利益，有意无意地将社会撕裂。我们与他们相比，其实是非常脆弱的，我们甚至一无所有。如果我们想压住这些势力，或是为了我们私利，或是为了家国天下，无论为了什么，我们必须也只能与百姓站在一起。所有忘记这点的，最终都会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或者干脆变成那些脱缰野马。你们不要觉得外面这些怒火是敌人，恰恰相反，这是你们唯一的力量，要会用。”
游子笑默然良久，问道：“房学士，咱们之前喝酒的时候，你说你要均田改税，我没记错吧？”
房如杰呆呆地点点头，说：“没记错，我奏章都写好了。”
游子笑抿了抿嘴唇，犹豫片刻，说：“要不然，在这里试试吧。我会把汴州府的官吏软禁起来，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刘如德是外乡人，田地都在老家，再加上，他对你这么敬畏，应该不会闹事，他不闹事，其他人我还是压得住的。”
房如杰激动地睁大眼睛，说：“真的？”
游子笑点点头，喝了口茶，说：“反正情况不能再糟了，既然有权贵跟我过不去，那我就跟所有权贵过不去，顺便还能青史留名，何乐而不为。”
于是，不久之后，汴州府上层官吏突然都消失无影，刘如德称病在家，官府墙外开始张贴钦差新法，宣布均田均粮，任何豪强若要违抗，一律视为犯罪。
夜里，游子笑筋疲力尽地回到房中，琴婉依然备好夜宵等候，问道：“夫君，可还顺利？”
游子笑嘴角微翘，说：“顺利，房如杰这股子死较真的劲儿用在正地方，还真是有效率，现在大部分余粮都平分了，灾情缓解了不少。有了民心，贯彻律法也容易得多，该抓的抓，该杀的杀，灾区重新回归秩序。大家闺秀就是大家闺秀，难怪你们是士族大家，别人是小家，这一出手便掌控了整个汴州府，坑了所有同僚，没这个手腕可是坐不稳位子。”
琴婉嘟了嘟嘴，说：“那……这样不善良不温和的婉儿，你还喜欢吗？”
游子笑嘻嘻一笑，将琴婉抱起来，说：“善与恶，谁说得清呢，我只知道，我现在想吃了你。”
第二天，游子笑捂着腰离开房间，与房如杰一起外出查案。现在秩序已定，他们得以继续进行调查。两人率钦差卫队前往粮食被烧毁的现场，那是黄河一段比较隐蔽的支流，群山环绕，水势惊险，似千虎万龙彼此绞杀，令人望而生畏。
房如杰颤声道：“当时也就是晚上，如果换了白天，我真够呛敢下去。现在想想，那会儿真是胆大。”
游子笑等人乘船来到事发河面，打捞残留物，由于水流湍急，木船残骸已被冲得七零八碎，只捞上来一些残渣碎片。
房如杰忧愁地说：“假的粮仓也好，这艘木船也罢，都是汴州司空见惯的物件，难以排查出真凶的线索。泥石流、洪水、火灾帮真凶掩盖了一切可能的痕迹，这可如何是好？”
游子笑眯了眯眼，说：“不对，几千袋粮食在船上，不可能全都烧完。木船沉没之时，粮食坠入河底，火也就灭了，怎么可能才捞上来这么点东西？此处虽然水流湍急，却是一个巨大漩涡，那些粮食冲不了太远。”
房如杰无奈地说：“可确实没发现粮食啊。”
这时，游子笑双目圆睁，突然明白了什么，惊道：“除非……除非那压根不是粮食！只有外围一层才是真正的粮食，而里面……里面会是些什么东西呢？”
忽然，另一艘打捞船传来惊呼声，他们竟捞上来许多尸体！这些尸体大都已经腐烂变质，可怕的是，几乎都出现了病变！游子笑惊诧地说：“不好！疫病！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歹徒在黄河散播病变的尸体，毫无疑问会加剧疫情……糟糕！这又是一个套！我们又掉进陷阱了！”
几天之内，疫病在黄河两岸势不可挡地迅速传播，死伤遍地，惨不忍睹，如人间炼狱一般。民众再次把愤怒的矛头，对准了游子笑，认为是他捞出了河里的恶鬼。
他已经彻底得罪了地主豪强商贾士族，这次又失了民心，成为千夫所指的恶贼，真真是孤立无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