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和柳蝶儿看到莫公子上来帮腔,脸上不禁一喜,顿时有了底气。莫逸轩是锦州富家公子哥,书香门第自然见识广博。见过的女人,听过的曲子,看过的舞曲数不胜数,自然在这方面说话是有些权威的。而且又是花柳斋的常客,捧她们二位的场也是经常的。
寻思着水月还是个十来岁的贪玩少年,就算她们刚刚行差踏错节拍,他也肯定是看不出来的。估摸着这小公子怕是寻她们开心来着,想到这里二人朝水月投去鄙夷的目光。
水月将红绡和柳蝶儿的表情尽收眼底。莫逸轩的话更是让她一声冷笑,他摆明了就是想和她对着干,又何必装出一副怜香惜玉,风 流倜傥的大义模样,看了就让人好心塞。
“柳蝶儿姑娘,醉红妆的十三拍应该勾挑的中弦,你蹭到了下弦对吧?收音扣弦你慢了半拍,你可知道?”水月的眸光带着丝丝冷冽。
“至于红绡姑娘,你若是连蝶儿姑娘的弦音错了都没听出来,那么这舞点怕是也没踏对吧!不知道我说的这些错处,二位姑娘可认了?”水月素手轻抬,毫无章法的在一旁的琴弦上乱拨,一边淡漠的说道。
看到她们二位脸色一哂,水月轻笑,继而说道,“花妈妈,你难道不知道,如果一个歌姬连最基本的琴技都没有学好,一个舞姬连最起码的音准都无法判断,只是生硬的记住步伐,就可以登台迎客,你就花大价钱和心思来供养她们,众人慕名而来,她们徒有其表。”
“久而久之,这花柳斋的姑娘的脾气是越养越刁,技艺倒是没几分见长,这可不是捧,而是捧杀!但凡女子,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这个道理不用我来教吧!”
柳蝶儿听后神色惊骇,咬唇不敢发出声音。红绡柳眉倒竖,似是怒极,却碍着花妈妈的面子不敢发作。
花妈妈闻言,掩于袖间的手微微紧握帕子,被水月的清澈冰雪般清透的眸光看得微微有些心虚。花娘总感觉无形中似是有一种隐隐的压迫,而这压力竟是来自眼前这个十来岁的孩子。
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花妈妈很快恢复镇定。轻咳一声,轻笑道,“啊呵呵呵呵……小公子教训的是,是花妈妈我大意了,听小公子之言,似乎对琴技颇为熟稔,不知可否赐教一二,让姑娘们也都开开眼。而且花柳斋历来也有台上比艺,台下拜师的规矩。”
“我……”水月刚开口,就被花妈妈打断。
只见花妈妈热络的拉起水月的手,一脸狠色示意一旁侍立的龟奴,“去,还不快将花柳斋的镇斋之宝凤尾琴搬过来!小公子这双手,怎么碰那俗物。来,小公子,您这边请。”
“普通琴弦为七根,这凤尾琴据说是当朝倾玉郡主与其结义金兰定远侯的之女所创,琴弦为九。琴身较之寻常宽了三寸。自从这倾玉郡主远嫁南越,定远侯之女情归江湖客之后,世间再无凤尾琴音。没想到今日花妈妈竟肯祭出这凤尾琴来。”
莫逸轩折扇一甩,也跟着水月温念之一行人下楼。
看着水月下楼动作伶俐,莫逸轩快步跟上水月的步伐,“如月,今日腿脚可是全好了?”
“多谢关心。”水月眉头一皱,回了句,又加快了脚步。
莫逸轩再次提脚跟上水月的步伐,看着花柳斋的主厅台上,凤尾琴已经摆好,悉悉索索的文人恩客也已经聚集起来。
“各位客官,今日咱这花柳斋迎了一位贵客,名震秋日宴的温如月,温小公子。花娘我有幸请了温小公子来奏凤尾琴。今日我借花献佛,大家一起品鉴一二。”花妈妈绣帕一甩,眼角眉稍都是风情。
“啧啧啧……这花妈妈,从头至尾我未置一词,她倒是又是凤尾琴又是当众品鉴的,搞得好不隆重。若是我不会弹这凤尾琴,今日怕要贻笑大方了。”水月随手从经过的丫鬟端着的果盘里捞了一块点心塞进嘴里,漫不经心道。
“左不过日后跟她多要些银子,做今日的出场费。”温念之看着水月,摇头轻笑。
“你又知道!”水月狐疑的看向温念之。
“昨夜整理,不巧见了你写的契约书。”温念之解释道,从袖带里掏出帕子递给水月,“这凤尾琴极为名贵,净了手再去碰。”
这厢莫逸轩又凑了上来,“如月,这凤尾琴要两人弹奏。在下不才,曾研习一二。若是你需要我……”
“念之!”不待莫逸轩话说完,水月便拉着温念之的袖子,将他扯上了台。
待到温念之坐下,水月凑近温念之的耳畔,轻声道,“还记得那日无趣,我们玩的九宫格,隔子可吃的游戏。将这琴弦当做九宫格,我攻你守。”
水月挑眉浅笑,伸手抽了放在一起的梨木椅,在众人的吸气声中,水月不疾不徐,勾着凳子围着桌子转了半圈,这才把手,款款落座于温念之对面。
众人见水月此举,哄堂大笑,“花妈妈,赶紧让那温如月下来吧!这凤尾琴反弹,古今可是头一遭!不会弹就滚下去!”
“想学人家反弹琵琶,搏个雅名,莫要东施效颦了才是!”
水月充耳不闻周遭哄闹,身子坐定,垂眸看着凤尾琴,“的确是把好琴,念之可喜欢什么曲子?”
“你那日写的《锦鲤抄》委实不错。”温念之眸如静水。
“那就它吧!不过念之可是要唱词的。那日可是教你认过曲谱的。”水月俏皮的眨巴着眼睛。
温念之无奈地抚上额角,宠溺的弹了弹水月的额头,“今日倒是被你算计了一回。也罢,依着你便是。”
伸手拂琴弦,琴音琼响,如一滴水落入幽潭,世间皆静。零零徐徐之音建起,温念之指尖随着水月拨弄的余音也拂上琴弦。自始至终,两人的指尖都隔着一根琴弦,若即若离。
温念之优雅修长的指尖追逐着水月的纤纤玉手,琴音乍现,让人忍不住侧耳倾听,就连呼吸也放得极缓,生怕错过一个音符。
琴音先是轻松灵动,如同婉约春日。突然狰狞一声,琴音抖起,燎原之势如同秋风乍起。两人的琴音似是天作之合,听不出半分隔离,似是爱人间的缱绻呢喃,又似情人间的追逐嬉闹。比七弦琴多了丝丝迷幻质感。温念之眸光细细描绘水月清秀的眉眼,启唇吟唱:
“夏日蝉声陪伴,秋的韵脚流浪,回忆漫漫开始,谁肯安静守着,遥望远方。荒草覆没城外,古井枯塘流淌,匀散时光中每一缕过往。晨曦变凉,惊扰陌上新桑,风卷起门庭前夜,明媚的落花斜穿过,你走过的回廊。”
“浓墨追逐着宣纸,朱笔流沙熨烫,染红了我素衣白裳。月光微凉,墨迹流淌,字眼疏狂,人间沧惶。情结微凉,指尖微凉。流年太过匆忙,你我对错又何妨?你在尘世中辗转了千百年,却只为了让我看你最后一眼。”
“那夜火光浓烈,临照描摹你的容颜。在最后它燃尽了时间,留我一人,孑然一身,渐渐凋零在,无人的梦境里。如同萤火虫会将夏夜遗忘,如果终究你要挥别,与我这段难忘的时光,你翩翩白衣不要不经意沾了花香。对你的缱绻迷恋,从此坠入尘网。”
“脚下的屐齿轻踩着烛焰,屏风的人影摇晃,城外的所有喧嚣,被你沉默的素描在画上,从惊蛰一路走到霜降,你的泪水凝成诗行。月光微凉,笔锋微凉,难绘虚妄,难解惆怅。梦境微凉,指尖微凉。迷离幻象,重叠忧伤,原来诀别是因为深藏眷恋,你用轮回换我枕边月圆……”
一曲终了,花柳斋内人声具静。郑容和看了眼台上,鬼魅般的身影从花娘身后掠过,“艺比三巡,带温如月到后院来。只她一人。”
水月笑嘻嘻的起身,牵着温念之的衣袖下台,半是撒娇半是赞扬,“没想到念之的琴技造诣与我不差分毫,改明儿咱去娘亲那里炫技好不好!四手联弹呐!”
“别忘了揽月山庄的家训是什么!”温念之看着水月俏脸的笑意,忍不住的揶揄。
“谦虚。”水月撇撇嘴。
“如月啊!我……”一见水月下台,莫逸轩就神色激动的冲了上去,却不想被花妈妈后来居上,一屁股撞到一边,“小公子琴技了得,花娘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可是,我花柳斋的姑娘可不是只会弹琴唱曲的,不知道公子其他的技艺,可否能比得上的我花柳斋的姑娘。”
水月谦虚的笑了笑,“凡是花柳斋中姑娘们拿手的,都可以上台与在下比试,来者不拒。”
“小女子楚凌晗擅长算数,还请小公子不吝赐教!”只见一个青衫女子俏生生的走上台,定定的立在台上,朝水月一福身。虽然姿容比红绡之流稍微逊色一些,但细细一看,也是一个清秀佳人。
“还请出题。”水月莞尔轻笑,抬手迎战。
“为公平起见,这题就由寂桐书院的孙院判出题,两位同时作答。”花娘笑了笑,楚凌晗的段数算学造诣颇高,今日势必要让温如月颜面扫地,敢当着她的面让她花柳斋的姑娘下不来台,她花娘这么些年将教养出来的姑娘,可不是吃干饭的。
花娘一击掌,只见两个丫鬟捧着两个算盘上了台上。楚凌晗接过算盘朝水月得意的勾唇。
水月还之一笑,摆手示意小丫鬟她不需要算盘。小丫鬟瞧了瞧花娘,见花娘并无指示,收了算盘避开一旁。
孙院判轻咳一声,出题:“九百九十九文钱,时令梨果买一千。一十三文梨九个,七枚果子四文钱,梨果多少价几何?”
楚凌晗听完题,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问题?思索了片刻,十指飞快地拨弄算盘,噼噼啪啪的算盘声响彻大厅。
水月笑嘻嘻的听完,点了点头,很简单啊!心底默默验算——设梨数为X,果数为Y,又据诗意知:每个梨价为11/9文钱,每个果价为4/7文钱。则可列出二元方程式11/9X+4/7Y=999 X+Y=1000
一眨眼的功夫,水月便得出了答案,扭头觑了眼额间已经布满细密香汗的楚凌晗,淡淡的将答案说出口,“梨的总价为八百零三文,果的总价为一百九十七文。不知孙院判我的答案可对否?”
孙院判惊得嘴巴里可以塞个鸭蛋,这个题,可是他的学生最快的,也用了两个时辰才解出此题,而这个温小公子,居然只用了须臾片刻,而且算无遗漏,此子乃神童啊!
看到众人眼中的疑问,孙院判连忙回答道,“小公子答对了,如此英才,堪比神算啊!”
“可真是抱歉了啊,楚凌晗姑娘。”水月拱了拱手,朝楚凌晗有礼的请罪。这一套礼节做得风 流倜傥,倒是把莫逸轩平日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楚凌晗俏脸一红,急急抱着算盘退了下来。花娘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给一旁侍立的一个蓝衣姑娘使了个眼色,蓝衣姑娘立刻会意,虽姿色更是不及红绡、楚凌晗之流,但礼数却是极为周全,更加谦逊有礼。
没想到花柳斋竟有这样的人,没有姿色的女人,礼数在周全,也充其量是个丫鬟吧?水月打量的目光看向那蓝衣女子。
只见她走上前去,莹莹一拜,行的是大礼,“温小公子,幻雪善厨艺,不知公子可赐教否?小女子感激不尽。”
“这幻雪姑娘的碧雪糕可是锦州一绝啊,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就连素心斋的点心都比不上。”
“是啊,可君子远庖厨,像温公子这样的商贾之家,琴棋书画精通那是闲情,算数好了那是本事,可这下厨,怕是难啊!这下温公子的牛皮怕是要吹破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