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以为璇璇失踪了,我十万火急地到处找她,我生怕这个我好不容易养得这么大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不见了,所以跟着小混混一起找她。却不曾想,在那一刹那,我见到了他。在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所有的记忆都活了,我好像是死了很多年的人,突然有了灵魂,突然醒了过来,我所有的痛都跟着翻江倒海地涌来。我忘不了这个人那冷漠的眼神,他看着我入狱,袖手旁观!我忘不了我在监狱时,差点被那些人羞辱!我以为我失去了孩子已经是最大的痛了,可是当我看到他陌生而无情的眼神时,我的心才彻底死去。连同那些恨那些怨那些痛都随着血液藏在了全身的每一处骨骼里,并且像更深处蔓延,我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只知道连这个痛的回声太大了,将我的耳膜都震聋。现在,它们又重新苏醒了。”
她双眼染上了血红,像是一只失去了幼崽的母狼,她失去了青春,失去了灵魂,几年不见风霜痕迹的脸颊上狰狞得可怕,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韦唯,好像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令她撕心裂肺的男人。
韦唯静静地听她说完,眼神始终是温柔的,缱绻的,心疼的,又是关切的,从她的话中,他似乎可以感受到当初她是多么的绝望,以至于在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才恍如行尸走肉一样。
他真希望,能早点见到这个忧伤的女孩。
“可是,你并不想解决这一切。”
他淡淡的一句话,就道出了她所有的伪装。
颜深深眸底还含着浓浓的恨意,“不,我想解决,我无时无刻不想解决这一切。我无时无刻不想放下。”
“但,你在逃避,不是吗?”
“我没有。”又是那一句无力的辩驳。
韦唯温柔地拧了拧眉,好像有些不满她的撒谎,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即使是不悦,那一张脸还是那么的英俊迷人,赏心悦目。
“你没有的话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如果你不逃避,这些年你何苦至于躲在这里,过着卑微的生活?你没有的话,当他出现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反复试探他的忍耐性?深深,你在自欺欺人!”
他的眼神好犀利,言辞好锋利,像一把刀一样刺进颜深深的心窝,将她内心的脆弱赤,裸裸地解剖在世人的面前。颜深深的脸色微微一白。
“承认吧!你还爱着他,你还惦记着他,你还渴望着能与他见面,你还盼望着能与他在一起。”
“不!我没有!我已经不爱他了,在他冷眼旁观看着我被他的母亲与妹妹欺负的那一刻,在我锒铛入狱的那一刻。我恨他,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我恨不得他永远消失在我的面前!”
她的话急切又而大声,像是说给韦唯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的听。
没有人知道,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她的心颤动得那么厉害,每落下一个字,这些字好像都带着一些破碎的玻璃,没到之处,接在她的肉上滑下深深的缺口,鲜血淋漓。
整个客厅好安静,好安静,安静都依稀可以听到璇璇传来的低低的酣睡声。与这个木屋格调一致的古老挂钟在墙上滴滴地走着,发出令人十分烦躁的声音。
对面的男人依然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还是那么温柔,有半缕阳光洒了进来,将他的脸切割成了几瓣,明明灭灭中,是他俊美无铸的脸庞。好半晌,他的唇角浮现一丝笑,唇瓣微启,落下一句话。
“那好,你跟我走!”
……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走啊?”
璇璇醒来就看到自己的妈妈正在忙前忙后,好像把整个屋子都带走一样。
“是啊!你韦唯叔叔说带我们走。”颜深深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这些花籽是她第一次种花的时候结的籽,虽然舍不得,还是给胡嫂吧!感谢她这些年来的照顾。
轻轻地放出一边,发现身边的小人儿没有开口,她回头看了一眼,发现璇璇安安静静地一声不发,“怎么啦?”
“妈妈,你如果不喜欢跟韦唯叔叔,我们就不要走了,好不好?”小女孩明亮着眼睛,一眼就看出了她妈妈的心不在焉,她知道,妈妈不是很想走。
确实,对于这个地方,她懂事以来记得的第一个地方,被她当成故乡的地方,她已经有了感情,最主要的是,妈妈似乎不想走。
既然妈妈不想走,那她也不会走的。
颜深深收拾的动作一顿,弯着腰的背影略显得有些僵,几秒后,她直起身子,来到床边,坐下,“怎么啦?璇璇不是说想跟韦唯叔叔在一起吗?现在韦唯叔叔要带我们走,璇璇不是应该很开心吗?”
“开心是开心。但是妈妈不开心,我不希望妈妈不开心。”
看着女儿眼里真诚的担忧,颜深深一愣,随即笑开,“傻丫头,妈妈怎么会不开心呢?璇璇是妈妈的贴心宝贝,只要宝贝开心,那妈妈就很开心了。”
“是这样的吗?”
璇璇歪着脖子,有些不大明白。
“当然是这样的。好了,赶紧起来,收拾好,我们要穿得漂漂亮亮的,然后去见韦唯叔叔的家人。他们会给璇璇发很大的红包的。”
璇璇一听红包,眼睛都直了,赶紧跳起来下床,“好嘞!”
一包一包的行李往外堆,堆得大马路上都差点堵了。
胡嫂从这儿经过的时候还以为是发洪水了,她有些肥胖的身体艰难地挤了过去,一边过来还一边念着,“怎么了这是?深深啊,家里进老鼠了呀?”
正巧颜深深和璇璇从里面搬东西出来,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笑,“胡妈妈,这就你不懂了吧!我们这是搬家啦!”
“搬家?”胡嫂惊叫一声,窜到颜深深面前,语气有些焦急,“深深,怎么突然要搬走?你都住了那么多年了,难道还有哪里不习惯吗?还是说,胡嫂做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颜深深不知道她怎么这么说,不过还是放下了行李,温和地看着她,“没有。胡嫂,你这些年对我的照顾我都铭记于心,我很感谢你!”
“既然不是,那为什么还要走?难道你就对这里一点都不留恋吗?”胡嫂心里那个急啊!
“留恋啊!但是这里始终不是我的家,你知道吗?这些年,我虽然住在这里,但是我的心却一直在流浪。”颜深深低低地叹了一口气,“再说了,璇璇的爸爸来找她了。对不起胡嫂,我们必须要走了。”
胡嫂一愣。
“璇璇的爸爸?”
她从没见过璇璇的爸爸,听都没听说过,会不会是,“姓什么?”
不会是她心里想那个人吧。
“姓韦。”
哦,原来不是。
恩,等等!
“你不能跟他走。”
如果她跟姓韦的走了,那沈先生怎么办?
沈先生才是她的老公啊!
胡嫂彻底急了,左右犹豫要不要告诉她,她老公来找她了。
她老公已经知道错了,现在过来赎罪了,但是又怕自己搞砸了,沈先生看起来另有打算的样子。
颜深深将她眼里的焦急收入眼底,眼里一丝精光闪过,脸上却是云淡风轻,她轻轻地问,“为什么不能?”
“因为,因为……”
唉!因为什么呀,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个理由来。
“因为花呀!”对,就是因为这个,胡嫂为自己的记忆打了个满分,“深深,你不记得了吗?你跟那个大老板订了无限期约合同,你还得给他提供花卉呢!”
“合同后来改为一年了,你忘了吗?”
“啊?是吗?”胡嫂又急了,笑得有些勉强,生怕颜深深看出些什么,“对哦,我给忘了。”
其实颜深深早就知道了,她还是一样淡然的眼神看着胡嫂,“胡嫂,其实我很敬重你。这些年,你对我的照顾,让我永远也忘不了。虽然你每次经过我家都会要一包花籽,但是我不介意,我还是一样地把你当长辈一样敬重。真的,即使在我知道了你帮那个人传信,我也不会埋怨你。但是胡嫂,我跟他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不管他做什么,都跟我无关了。老实说了,我这次会突然要走,就是想回去跟璇璇的爸爸结婚。彻底放下这一切。至于花卉,我留下一些好的种子,你来种吧,等来年,你按照合约上的执行。”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胡嫂愣愣的,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掩饰得那么好,没想到她居然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早就察觉了。她有些尴尬,又有些感叹,终究是她做错了。
本来想帮帮那个沈先生的,可是没想到,她哑然失笑。
“深深,对不起。”
颜深深摇了摇头,“跟你没有关系,你也是希望我能过得好一点。”
“可我始终是利用了你的信任。我很抱歉,以后若是你还想回来,欢迎!”
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只是替两人感到惋惜。
“深深,你真的不去见他一面?”或许见过一面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吧!
虽然她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从那个男人的眼里,她可以看出那一股深入骨髓的痛楚。
颜深深再摇摇头。
没多久,胡嫂走了,韦唯回来了。
没有再见到胡硕,只留下了片言只字:希望他能学有所成。
颜深深几人,离开了。
……
镇上一家还算比较干净的酒店,五楼,离楼梯最远的一个房间内。
一个男人冷漠地站在窗户旁,极目远眺。
整个小镇真的不大,甚至可以用很小来形容,但是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这里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并没有因为环境而心生不满。
想起那个小女人在这里生活了三年,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柔和。
心里有一个她,不管这里是怎样的环境,都会让他有了一分挂念,有一分喜悦。
咚咚。
略显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转过头,往回走,下一秒,许明推门而入。
“沈少,刚才胡嫂告知,颜小姐走了!”
男人往沙发走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有几分锐利,“什么叫做走了?”
许明被这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呼吸困难,他低着头,有些愧疚地低着头,“颜小姐刚才已经被接走了。”
沈越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在他恢复记忆的这三年,在他没有颜深深的这三年,在他发生车祸的这三年,他已经练就了一脸的好表情,更加的喜怒不形于色,没有人能看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即使在他身边已经九年的许明,也是一样。
但是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室内的气温降低了几度。
时钟在墙上安静而又诡异地转动了几下,可就是这么几下,许明却感觉过了差不多一个世纪。
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依然紧抿着唇,面无表情地倒了一杯茶,喝下,五分钟,没有一丝开口的迹象。
他有些担心,“沈少,要不我马上把颜小姐带回来——”
“不用!她已经知道那个大老板就是我了。”沈越淡淡道,眸底染上了一层哀伤,所以她才会义无反顾地想到要离开。
她的所有举动告诉他,她不想见到他。她还在恨他!
许明惊了一下,“怎么可能?我们的保密工作做得那么好。”
“合同后面有我的签名,而她,认识我的字迹。”可以说,这是他刻意留下的,也是无意之举。所以后面才有她看起来谨慎的要求见老板的举动。其实是为了试探。
他多少有些奢望,奢望她见到这些字的时候,多少有些反应,但是没有。一点反应都没有,哦不,有一点反应,这个反应就是她又离开他了。
是有多恨,才会连见一面都不愿!
沈越有些痛苦地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脆弱地陷入整个沙发内,任由自己被这几年来的思念所侵袭。
在这一刻,这个人仅是一个想赎罪,想换来过往的卑微男人。
“哈哈,沈越,你还是那么笨,这个字写得像只鬼一样。”
女孩巧笑着看着他写出来的字。
“哦,那应该怎么写,你教教我。”
“哼哼!看,还说是才子呢!连字都不会写,好!那我就勉为其难教教你写吧!”
女孩高傲地说完,秀气的小手就执起了笔,一字一句的,把“沈越”二字写在之上,很娟秀很工整的两个字,一如她的人般,俏丽中又带着点调皮。
“我不会。你握着我的手写。”男孩耍起了无赖。
“你,你是不是故意的,想吃我豆腐是不是?看一眼就会了,居然那么笨。”
“我真的不会。”
于是,在他无赖的作用下,她还是手把手教他写他的名字了。
石桌下,是一对男女在认真写字的情景,很唯美很养眼。
回忆到这里,沈越整个人都没有动弹。其实,他不是不会写,只是想感受一下她在自己怀里的感觉,那么美好,那么令人怀念。
可是如今,他却把她弄丢了!
他的颜颜,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再也回不到曾经了!
许明愕然,几年不见,颜小姐还是那么聪明。
“可是沈少,颜小姐是被韦唯接走了。”
“你说谁?”沙发上的男人猛地睁开眼,锐利双眸直直地扫向许明。
许明吓了一跳,“颜小姐被那个韦唯带走了。韦唯曾经杀过人,是个极其残忍的人。颜小姐若是跟他走得太近,我怕她会发生什么事。而且颜小姐还带着一个小孩,想逃的话都不容易。”
韦唯,他为什么接近颜深深,为什么要带走她?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他是想……不行!
想到这里,他的眸里渐渐地浮起一层煞气。
韦唯,你若敢推她入火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回T省!”
……
熟悉的城市,陌生的车流,三年的时间,T省没有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多了几栋高,耸入云的大厦,那是权利的象征,那是金钱的象征,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颜深深望着眼前的街景,陷入了沉默。
璇璇已经睡着了。
她一双眼睛望着窗外,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坐在后车座。
“怎么啦?”趁着红绿灯的空档,前面的男人透过后视镜望见她眼里的情绪,不由得开口。
颜深深听到才回过头,视线望向他的后背,突然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以为是别的地方,万万没有想到。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打起了太极。
“为什么要带我回来?”
她定定地望着他的后背,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她知道,他在看着她。
三年前,她拼命地逃离,远离这座城市。重新开始,却没想到一个意外之举,她又回来了,而且还是那么的措手不及。
在她完全没准备的情况下,她又回到了这个令她伤心难过又感慨良多的城市。
绿灯亮起的前一秒,她听到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地落下。
“因为我要你忘掉过去,试着接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