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六净这番作为,离陌曜突然觉得自己根本就看不透这个看似荤素不忌,肆意乱为的小尼姑。
在别人面前,她总是随心所欲,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困住她,而她也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只为笑得开怀而活。
可在难民面前,她却有着一份严谨的态度和关怀的心扉,她不会刻意地张扬自己的善心,就好像此刻,她把那些为溧阳城百姓寻到的龙舌草的功劳推掉,把这些关怀难民的行为推到我们身上 。
六净——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为什么每一次见到你,每一次了解到你一点,我都会想再接近你一点,让你的心中也能有我的存在。
可是……
离陌曜的脸色忽然僵硬了,被白色布巾蒙住的脸只露出了冰凉的目光和紧促的剑眉,冷凝成一个令人胆寒的弧度。
想起了离夙,想起了他和六净之间的歪歪绕绕,离陌曜只觉得内心有种自己无法把握的酸楚,就好像此刻,明明六净是站在自己的身边,可他却觉得六净离着自己有着天地之间遥远的距离,似乎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隔着数人,离陌曜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六净,看着她向自己微微一笑,而后转身离去,而自己却有种无力感压抑着自己想要上前拦住她的脚步。
全身开始失去行动的能力,只是这样僵硬着身子,站着,一瞬不瞬的目光凝视着六净消失的方向。
而那些背着药材的护卫则是跟着六净一同进了内府。他们本就是听从太子殿下的命令转而听从六净。
好似有芒刺在背的感觉,六净的步子越发地快,拐出院子,绕到县令府的内院,走到了后面一间客房,那里被陆琪安置成一间独立药房的样子,而客房外的院子里则是用素白的麻布和细长的竹竿搭建起来的临时的棚子
棚子里的摆放着一个个竹篓和一盆盆的竹筛子,里面是各色的草药,摆放着让阳光晒着。
六净走进客房中,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捣药声,错落有致,有七八个明显上了年纪的大夫在其中,一个个穿着长衫,宽大的袖摆挽到手肘处,手下的动作则是训练有序,用一根根粗壮的杵敲在臼里,发出阵阵的响声,时而清脆时而闷声。
“六净小师太您终于回来了?”一个眼尖的身着墨绿色长衫的大夫转头取药时便看到了刚从门口踏步进来的六净,不由地兴奋出声。
“六净小师太您回来了?”
“太好了!”
“……”
其他大夫们看到六净的出现,都纷纷笑了起来,眉目间带着惊喜,因为六净的到来就意味着龙舌草的到来,那瘟疫也就有救了。
他们作为溧阳城的大夫,对溧阳城的安危有一定的责任,况且他们的家人都在溧阳城,所以溧阳城能够得救,他们自然是开怀的。
“嗯,诸位辛苦啦,接下去只需把药配出来,溧阳城就有救了。”六净扬着大大的笑容,眉眼弯弯的,给人带去了最为舒适温暖的感觉。
“不辛苦。”这几位大夫虽然都是上了年纪的男子,在溧阳城也颇有威望,但是面对这个没有丝毫架子的爽朗的小师太,他们还是很喜欢的,所以也愿意听从这个医术比自己高明的小师太的命令。
“那我们就开始吧,那些药材都在庭院了!”说罢,六净就大大方方地挽起了袖子,最先开始踏出门,朝着那些装着药材篓子前去。
站在庭院中,那些护卫一个个捧着不大不小的药篓子,笔直有序地站成一排,俨然是接受过训练的兵将。
“把药篓子放到棚子里的桌子上就好了。”六净吩咐道。
“是!”声音非常洪亮又一致,差点把六净的耳朵震掉。
六净抽了抽嘴角,信步走到棚子下,一边等着护卫将竹篓子整齐地摆在长桌上,一边摆弄着药材的顺序。
而那些从药房内陆陆续续出来的大夫们则是手里捧着一个个药杵,走到长桌前,瞬间整个棚子都被挤满了人,甚至于连转个身都有些麻烦。
六净穿着宽松的道袍,大大咧咧地就将宽大的袖摆挽到手肘上,露出两只白皙的小臂,修长的葱白五指灵活熟昵地在几个药楼里摆动。
“何叔,你捣天花叶,全沫。”六净指挥着一个花白头发却中年相貌的布衣男子说道。
“好。”被唤作何叔的布衣男子没有任何犹豫地应下。
“张叔,你负责黑牵牛,折段即可。”
“好。”
“李叔,你负责九节菖蒲,全沫。”
“是。”
“王叔,这是龙舌草,切记,半沫即可。”六净肃然着一张脸,极为严谨地将一个竹篓中,不同于其他竹篓用素白布巾包裹着的药材交到一个长着国字脸的老头手上。
“好。”
“……”
六净有序地安排着每个人所要做的事,而自己则是走到长桌的对面,摆好一张张药纸,土黄色的药纸平铺在桌面上,用一拳头大小的石块固定。
然后转身,在棚子外面,迅速地一排摆好十个药炉,点上火,将瓦罐摆上药炉之上,控制好水量,倒入瓦罐中,盖上盖子。
当空的日头慢慢上扬,逐渐走向正午,临近五月的太阳开始渐渐灼热,尤其是午时的太阳,刺眼的光线直射到人的身上,带着一丝丝的热气,让人不由地想躲避。
由着这些药炉都是摆放在棚子外的,没遮挡住阳光,而在太阳底下忙活的六净,白净的额头上,逐渐冒出了点点的细汗,脸颊两侧有淡淡的红 晕。
等六净摆弄好第五个药炉之后,弯着腰身的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方上好的蚕丝锦帕,没有任何的花式,干干净净。
而握着锦帕的手,五指分明,小麦色的手指修长有力,腕口边是窄口的玄色袖摆,仔细一看,看似简单的袖摆口,有着用金丝绣成的繁杂的章纹。
顺着袖摆往上看去,是一张俊美却带着冷色的脸,颇为凌厉的剑眉在眉心处凝成一个小小的疙瘩,削薄的唇瓣抿成微冷的弧度,那双深邃的眸子始终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砰!”的一声,六净被这样的冷脸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却因着半蹲着的身子而往后,摔在了地上,软软的屁股撞到结实的石板上,发出闷闷的响声。
“呲……”六净吃痛地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忍着屁股上传来的阵阵疼痛,六净从地上爬了起来,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六净小师太,你没事吧!”
“……”
长桌后的那些本在捣药大夫们,听到闷声一响,抬头一看,发现了六净摔在了地上,面上有着痛苦的神色,纷纷紧张地问道。
“没、没事。”六净皱着眉头,随意地摆了摆手,让后面这群人能够安心,仰头看着站立在自己面前的那玄色的身影,开口道:“这位是战王殿下。”
六净担忧着身后这群大夫会开嘴得罪这个冷血的王爷,便率先开口介绍了离陌曜的身份。
果然,那些个本要开口呵斥离陌曜的大夫纷纷将在舌尖打转就要脱口而出的话重新咽了回去,惊吓地跪在了地上,慌张道:“小人见过战王殿下。”
“免了。”离陌曜冷冷道。
“谢殿下。”大夫们颤颤巍巍地起身,却仍然不敢多语,甚至连头都不敢抬,他们不过是这小小的溧阳城的大夫,面对离国的铁血战王,那样的在战场上被誉为杀神王爷的天潢贵胄自然吓破了胆。
“接着捣药,要配药。”六净对着那些默不作声的大夫说道。
大夫们面面相觑,却不也不敢在离陌曜面前乱来。
“听六净的。”离陌曜冷冷地瞥了一眼犹犹豫豫的大夫们,淡淡地说道。
“是。”仿佛松了一口气,诸位大夫才又开始了自己的动作,而对于六净师太与战王殿下之间的事却不敢多看。
“你干嘛?”六净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站定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如门神一样的离陌曜。
“做甚那么紧张?”离陌曜看着六净的那在他眼里看来是慌张的举动,不悦地问道。
“太吓人了,突然出现。”六净挪开了身子,感受着屁股的疼痛也不妨碍自己的动作,所幸也就重新绕开离陌曜这高大碍眼的身子,重新蹲下,开始摆弄着第六个药炉。
得到这样敷衍的答案的离陌曜一瞬间黑了脸,同样的举动,离夙在龙延山对你做的时候,你就欢喜地笑着,换成本王,就变成太吓人了?
所以归根到底是因为本王不是离夙?
意识到这点的离陌曜,攥紧垂在身侧的手,被握在手里还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锦帕被拧成一团。
刚踏入后院的时候,离陌曜一眼便看到了半蹲在太阳底下的六净,严肃的小脸上冒着细细的汗水,而手下的动作却不停,依旧摆弄着那些个药炉,丝毫不在意汗水从额上顺着脸颊,滑进了修长的脖颈中。
皱了皱眉头,离陌曜突然想了在龙延山上,离夙赠给六净一方锦帕的一幕,不由地迈出了脚步,待回神过啦,就做了这等曾在他眼里是蠢事的行为。
可这样的行为却没能被心领,这样离陌曜更加的难堪,感觉到他身为战王的面子全都丢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