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当头而照,三月的日头尽管很高,却亦只有暖暖的温度,并不会很晒人。
只是,官道上。
“哒哒”的骡啼声响,六净无限怨念地牵着缰绳,带着阿呆,在这官道上慢慢行走,而那骡背上,高傲的战王殿下正心安理得地坐着,吹着和煦的微风,神情可谓是享受。
我就不该下山,不下山就不会带着阿呆,不带着阿呆就不会走乡间小路,不走乡间小路,阿呆就不会发现这个臭王爷,不发现这个臭王爷,就不会去救他,不救他就不会现在被威胁压榨,沦落到充当骡夫——哦,不对,是骡尼姑的地步!
六净微微扬起头,迎着刺眼的光线,努力地让自己想要泪流满面的泪掩盖回去。
可恶!真的好气愤啊!
眯着眼,离陌曜斜睨着骡头旁同样乌黑亮丽的脑袋,心情颇为舒适,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比打了胜战还值得庆祝。
“本王饿了。”懒洋洋的声音从六净的身后传来。
“包袱里有干粮。”沉闷的声音回应着。
“本王不吃那个。”
“战王殿下,这里是了无人烟的官道,没有吃的。”
“你还知道本王是战王殿下?”
冷飕飕的声音响起,话中的语气颇具威胁之感。
“……”
片刻,六净忽得扯住缰绳,阿呆当即停了下来,猝不及防,骡背上的离陌曜险些摔落下来,恼怒之际,离陌曜抬头,刚想发怒,却不料撞进了一双的眸子,平淡无波,冷冷清清,就这么凉凉地望着自己,一语不发。
凝视间,离陌曜慢慢地感到浑身不对劲,眼神有些无措移开些许,沉默着,刚想解释自己无意的时候,那人就默默地丢下自己和一头阿呆,转身朝着官道一侧的树林走去。
“诶——”离陌曜伸出手,薄唇动了动,挽留的声音还没出口,却已然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莫名的感到懊恼,不会生气了吧。离陌曜不自然地摸摸鼻子,他没想找茬的,只是这都正午时分,饿了很正常的,还有那些干粮本来就很难吃好不好。
他可是王爷,这种粗粮怎么适合自己,即便行军打仗也未曾如此困苦。
等了又等,眼看着正午都要过了,在离陌曜几乎要以为那人不仅弃了自己,就连她在乎的阿呆骡子也不要的时候,树林深处,那抹素白色的身影出现了,衣袂飘扬,宛若踏着清风,乘着祥云而来的冷清仙子般。
只是仙子手上却带着一只已然被烤熟了的鸽子,泛着油光的表面,浓郁的香气扑面而言,竟叫离陌曜的腹部传来了悠悠的叫声。
还好叫声不是很大,也只能自己听到,否则离陌曜那冷硬的俊脸上非得呈现红润不可。
“给。”六净仰着脑袋,将手中的烤熟了的鸽子递到离陌曜的跟前,柔和的面容只有冷清,没有欢喜,却让人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出那人的不悦。
“哦。”离陌曜皱着眉,有些踟蹰地接过烤鸽,又看着六净牵着缰绳,带动着阿呆继续前进的模样,那样削瘦的背影让离陌曜莫名地感受到堵塞,有口难言的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没有什么可以缓解这样的话。
“本王只是饿了。”良久,离陌曜僵硬的声音响起,做着弱弱的辩解,他没有无理取闹。
“嗯。”
“本王不想吃干粮。”
“嗯。”
拉下面子解释了两句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话,离陌曜憋屈地只能默默地屈下头,啃着自己手中的烤鸽,纵然美味独特,但是心中还是很堵塞的难受。
沿着景云山的官道而行,距离国都离城也不过二十里地,但是依着六净这般牵着骡子徒步的速度,没有四个五时辰也是到不了的。
所幸,这样的官道上,更是通往帝都的官道,沿途可宿的客栈颇多,倒也不会很赶。
只是,天越发地暗了,临近黄昏时分,六净脚下的步伐依旧未停,一路上的徒步,也错过了些许的客栈,眼看夜幕就要降临,六净却依旧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天黑了。”坐在骡背上的离陌曜皱起锋锐的眉,冷硬的俊脸带着不悦之意。
“嗯。”六净轻轻应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停下步伐。
“本王说天黑了,再不找客栈,晚上住哪儿!”离陌曜气恼地一把扯住缰绳,强硬地把阿呆骡子听了下,动作的粗鲁,惹得阿呆不满地“嗬嗬”叫了两声。
沉闷了一天,面对着这样的脸色,离陌曜的忍耐度也到了极限,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六净没有立即反驳,而是转过身来,秀美的脸上面目表情,目光沉沉地望着那个对着自己发火的臭王爷。
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六净的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你这个臭王爷,再惹本贫尼就把你丢到离江喂鱼!
又一次被六净这样深沉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的离陌曜,抿了一下薄唇,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眼神,只是那冷硬的侧脸却依旧带着倔强的不满。
“战王殿下,您可是要占您子民的便宜?”六净声音微低,深深地说道。
“什么?”离陌曜不明所以,回过头来,不解地望向六净。
“还是殿下您身上有银两?”六净意有所指地瞅了瞅离陌曜身上那灰色的布衣。
“……”
一瞬间,离陌曜面色赧然,莫说现在这般姿态,就是往常,他也不需要带银两这种东西。
“既然没钱,那住什么客栈,当然是夜宿山林了!”六净提高了声量,恼怒地说道,恨不得把一天的恼火都发泄出来。
张牙舞爪的模样比起这一整天的沉默而言倒是灵动了些许,尤其是眉眼飞扬的姿态好似一只炸毛的小野猫。
狠狠地瞪了一眼骡背上的离陌曜,六净转过身,重新扯着阿呆的缰绳,头也不回地迈着步子,继续前进着。
而马背上被吼得一愣一愣的离陌曜直到跟着阿呆晃动的时候方才回神过来。
他刚才是被吼了吗?
好像是的。
居然敢吼他!
离陌曜脑中闪过回路,猛地抬起头,想要收拾一下这个对自己一再放肆的小尼姑时,却被削瘦的背影惊了一下,逐渐昏暗的天色下,素白色的背影越发明显。
宽大道袍下,如此削瘦的背影,在地上拖着长长的影子,显得十分寂寥,让人莫名的想要——心疼。
随着夜色逐渐深沉,六净牵着骡子也寻了一方空地,四周是高大的树冠,从中择了较为干净的一处,便也停下了脚步。
“到了,今晚就在这里吧,明日就会到离城了,到时殿下就可回城了。”六净松了缰绳,独自走到一旁,捡起了些柴火,堆成一个小火堆的山包状,动作熟练地点燃了火堆,又往其中扔了几根粗壮的木头,估计能够烧一晚左右,便也停下了手。
闻言,从骡子上刚翻下来的离陌曜蓦然身子一怔,一想到明日这人就要离开,甚至再无相见的可能,心里就迎上一股莫名的烦躁感。
一言不发的离陌曜下了骡背,却亦不忘把阿呆的缰绳绑在树干上,摸了摸他骑了一日的阿呆,揪着那雪白的两撮呆毛,蹙紧了锋锐的剑眉,再配着那副冷酷的模样,一身久经沙场的煞气愣是把阿呆吓得“嗬嗬”求救了两声。
“战王殿下,您可不要吓坏阿呆。”听到阿呆的求救声,六净转头一看,望见了离陌曜揪着阿呆的模样,不由地担忧出声。
被警告了一声的离陌曜回神过来,松了揪着阿呆的手,脸色不自然地将手背在身后,弃了阿呆,朝着六净走去,与之一般围在火堆旁。
待食用了干粮之后,离陌曜看着静静地拨弄着火堆的六净,踟蹰了许久,咬了咬牙根,装作不以为然地开口,“师太一路护送,本王不甚感恩,不若和本王回城,待本王酬谢。”
一息、两息……
只听得火光噼里啪啦作响,却未有其他的回复,本就紧张的离陌曜手心开始不自觉地冒汗,越发不安的他抬起头,刚想开口,却被眼前的场景愣住了。
那张白净的小脸在火光的照射下,显得红润温和,恬静的睡颜上是一派安宁,卷长的睫毛如浓密的水草般掩住平日里璀璨的眸子,虽然往日对待自己总是幽深淡漠。
看着如此安静的六净,离陌曜也只是张了张口,随即苦涩地扬起了薄唇,并没有将口中的话说出,许是不忍打扰这样的和谐吧。
翌日。
离城城门外三里地。
离陌曜负着手,纵然一身布衣,但是气度却是非常人所有,无奈于那张俊脸上挂着的寒霜让人不敢接近。
“殿下,前方便是离城,贫尼就不打扰了,后会无期。”将离陌曜送到离城城门外的三里地,六净等离陌曜下了骡子后,便一把牵过骡子,翻身上去,牵动缰绳,眉眼带笑,十分灿烂地留下一句话,立马调转骡头,头也不回地便策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