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傅流音已然取得了那涉及大量朝廷命官贪污的账册,但是她却让离夙先别将账册公之于众,离夙作为东宫太子,若是贸然将这本危害之际的账册亲自呈上,怕是会引人所有人的仇视,届时将十分不利。
枪打出头鸟,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绝不能让自己来做。
除此之外,傅流音尚且顾及到了上官紫嫣,现兵部侍郎的夫人居然是前兵部侍郎的夫人,这样匪夷所思的真相,她不能瞒着上官紫嫣。
那人是她的亲生娘亲,是她存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离当日傅流音与离夙掏心掏肺相拥而眠的日子,也过了些时日,傅流音坐在自己的客房内,手里攥着无门呈上来的密函。
里面清清楚楚地写明了李文博与上官允之间的瓜葛。
上官允出生于上官世家,虽不是什么大家族,却也是贵族子弟出生,靠着祖父的光阴,早年便坐上了兵部侍郎的位子,可谓是春风得意。
而李文博则是实打实的寒门书生,靠着家中微薄的支撑,赴京赶考,一举高中,成了人人钦羡的状元郎,可官场却非一个寒门子弟可以驰骋的。
高中状元的李文博仍旧是在朝廷的底层挣扎着,而这样富贵的生活却让他忘了早早在穷苦的家中辛劳的糟糠之妻林秀容。
林秀容携着微薄的盘缠上京寻夫,在落魄的街角却看到了往昔疼爱自己的夫君正锦衣华服的与一群贵人打马御街,好不潇洒,全然忘了曾经辛苦攒下一分一厘供他上京赶考的娘子。
林秀容虽为乡村之女,可却识得四书五经,自有自己的傲骨,如今这样眼睁睁的一幕在她眼前出现,她也断然不会抹了自己的自尊去质问那个负心郎,本想就这么悄然离去,了却残生的林秀容,却意外地被上官允救下。
风 流倜傥的上官允对着这样一个蓬头盖脸,却满眼死寂的女子竟一见钟情,于是那富家子与落魄女的故事便上演了。
在上官允的悉心和温柔体贴下,林秀容渐渐地接纳了上官允,大婚之日,李文博以下属身份来恭贺,却发现那兵部侍郎的夫人竟是自己乡下的糟糠之妻。
顿时惊骇,狼狈地躲过,生怕被发现如今已然娶了贵女的他曾有妻子。
可转眼间,李文博便感到万般的愤慨,他不满于林秀容居然背着他嫁人,可为了自己的仕途,他无法开口言明,生生地忍下了这口气。
辗转数年,当年不起眼的状元郎也一步步地攀爬上了越来越高的位置,搭上傅家二子傅继清这根大腿,随着傅继英的身死,官运逐渐得亨通。
而当那把污蔑的利剑指向兵部侍郎上官允时,李文博幽暗的心思便瞄向了林秀容,那个他曾经抛弃的妻子。
在成功诬陷上官允之后,李文博偷偷地将林秀容偷了出来,并强迫于她,甚至生下了一个女儿,为了自己的女儿,林秀容无法挣扎,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日子里又过了许多年。
直至当日从傅流音的口中得知上官紫嫣尚且存活于人世间,林秀容方才从这样浑噩间想起了当年的点点滴滴。
房间内,傅流音端坐在桌前,她将手中的密函对折了起来,重新地放回了那封空白的信封中。
感叹着这样再寻常不过却让人依旧为其哀伤的过往。
傅流音手里拿着这封信笺,她定定地看了许久许久,最终长叹一声,还是站起了身,她推开房门,朝着门外走去。
这是上官紫嫣的过往,是否愿意知晓,这样的权利不在于傅流音,而在于上官紫嫣。
穿过回廊,走过几个院落,傅流音的身形便来到了上官紫嫣居住的客房,她刚入了院子,便看到了坐在郁郁葱葱的大树下的上官紫嫣。
一袭淡蓝色的罗裙着身,秀美而宁静的侧脸上,柔和的光线扑洒在上方,带着熠熠光辉。
纤长的手指间在拨弄着那根根分明的琴弦,偶尔弹出几声音符,却不成曲调,许是怕这深宅内院的,禁不起这优美琴声的叨扰,便也不曾动手真正弹出一曲。
“紫嫣,何不弹奏一曲?”清凉如玉的声音从上官紫嫣的身后响起。
一惊,那附着在琴弦上轻轻拨弄着的指腹便被细细的琴弦割伤,嫣红的血滴快速地从指尖溢出,沾染在银丝的琴弦上,留下一抹妖异的红。
“是我鲁莽了,紫嫣可还好?”傅流音见状,直接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却并非是那方绣着枫叶的锦帕。
傅流音蹲着身子,将锦帕递于上官紫嫣,接过锦帕的上官紫嫣,也只是随意地包扎了一圈,便将那目光落到了傅流音手中的那封无名的信封上。
“莫怪今日心绪不宁,原道是六净又带了消息。”上官紫嫣看着傅流音那张绝美的脸颊,淡淡道。
“紫嫣。”傅流音面上一凝,张了张口,她攥紧着手中的信封,不知该如何开口。
“紫嫣一生已是如此,能得六净相救便已是上天仁德,除了殒命,还有什么比起这个更承受不住的呢?”上官紫嫣看出了傅流音因担忧而生出的迟疑,她弯着唇角,红唇中吐出的话平静又温和。
那般看透人生的淡然,竟叫傅流音心生敬佩,对上上官紫嫣那双温和的眸子,傅流音抿了抿红唇,将攥紧在手中的信封递于了上官紫嫣。
“与其逃避,不如坦然,紫嫣,你让六净望尘莫及。”傅流音笑道。
“六净妄自菲薄了。”上官紫嫣淡笑道,“我只是想不到有什么能够比当初更糟了的。”
拆开信封,上官紫嫣捏着那封折叠起来的信笺,缓缓地打开,一字一句地看着,极为缓慢,似乎并不着急,只是那双淡然的眸子慢慢地染上了异动的情绪,捏着信笺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
良久良久,上官紫嫣才缓缓地将信笺合上,她闭上眼,而后又平复着心绪地睁开,素净的面容上扬起一抹苦涩至极的笑意,略弯的唇角缓缓扬起,“原来这就是事实,竟是这般地可笑……”
上官紫嫣捏着手中的信笺,她的面上沉浸在一种淡漠的悲伤中,虽没有爆发出的动怒,可那一直波澜着的眼底,却肆虐狂涌,似压抑着万千的情绪。
“紫嫣。”耳侧是如清风般柔和的声音。
上官紫嫣浑身一怔,陡然感觉后背湿凉一片,狂涌的眸底也渐渐聚焦回神,她缓缓地扭过头,看着傅流音,失神地垂下脑袋喃喃道:“六净,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我也没有想到她还活着……原来,我并非能够承受一切……”
“紫嫣。”傅流音看着这般死寂的上官紫嫣,皱了皱眉头,担忧地看着上官紫嫣,开口道:“你想见她吗?”
“……”闻声,上官紫嫣仰起头,她直愣愣地盯着傅流音,张了张口,却发现喉间的那一句“想”竟无法发出,干涩的喉间好似被异物堵塞住,不能出声。
“她经常会出现在你那间屋子里,傻傻地坐到三更,痴痴地叫着你的名字。”傅流音瞧着上官紫嫣挣扎的样子,又说了句。
“……”上官紫嫣的目光闪过一阵的伤痛,掩饰不住。
“她是你娘亲,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不见吗?若是我……再痛也会想见上一面……”傅流音好像是怀念着过往,本就低沉的声音越发的低落,轻到几乎听不清。
听着傅流音的话,上官紫嫣的面上一怔,她静静地看着傅流音,看着那张明媚的脸上,空洞的目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身上带着淡淡的悲伤,并不浓厚,可每一丝却带着一种岁月的沉淀感。
“今日二更,我在这等你,若是你来,就去见她。”傅流音回过神来,她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将所有的抉择都交由上官紫嫣自己决定。
“……”上官紫嫣看着傅流音离去的背影,又将目光落到了手中的信笺上,恍惚的神情不知在思虑着什么。
唯一的亲人,是吗?
是夜,二更天,墙外的锣声才刚刚敲过二更,上官紫嫣的院落里,站着的一抹墨色的纤细的身影。
“六净。”
“紫嫣。”傅流音转过身,她看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的上官紫嫣,唤道。
“嗯。”上官紫嫣垂着眸子点了点头。
她放不下那唯一的亲人,尽管现在她已经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娘亲了。
越发浓郁的夜色中,穿梭着诡异的身影,忽闪而过,让人无法捕捉,以为是幽魂飘荡……心生恐惧……
李府,东南角那破败的院子里。
傅流音带着上官紫嫣闪身进了那间让上官紫嫣熟悉不已的房间。
破旧的装饰,腐朽的气息,却带着一种无法割舍的熟悉感。
上官紫嫣的目光扫视着一点一滴的痕迹,恍若隔世之感涌上了心头,扫视间的目光落到站在内室中,有些不安的纤细的身影上,顿住了。
“嫣儿。”耳畔是谁在唤得熟悉的声音,回忆起往日的点点滴滴,宛若昨日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