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那更是大逆不道了,六净师太入住城东傅宅可是圣意,父亲这般不顾一切地闯入宅子里,可是藐视陛下?”傅靖源歪着头,扯着嘴角开口,冷冷的目光看着面前气得不行的傅继清。
“兄长。”傅云舒惊呼出声,她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个往日被人誉为纨绔子弟的兄长,现在细细回想起来,才惊觉每每兄长与父亲相吵之时,兄长那漫不经心地回击看似无理取闹却暗藏玄机的话,每一句都能堵得父亲无力反击。
而这样的心思缜密岂会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所拥有的?
所以,傅靖源你纨绔了十多年究竟是为何?
“逆子!”傅继清被傅靖源这样的话气得浑身颤抖,往后退了一步,瘫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神色依旧是恼怒之极。
“兄长,你……”傅云舒看着僵硬的两人,整个大堂内呈现的氛围极为紧张,可傅靖源依旧是那副无所谓的姿态,嘴角的讪笑不减,微傲的神色带着冷冷的目光看着傅云舒和傅继清。
“儿子还得去龙肃营,这毕竟是父亲大人为儿子抢来的职位。”傅靖源悠然地吐出一句,斜睨了一眼一侧目光依旧是复杂的傅云舒 ,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啪!”地一声,是一青瓷茶杯摔在地上发出的破碎声。
傅靖源顿了顿脚步,看着方才自己避开的那处,地上那碎成渣的茶杯,他侧过首,嘴角那讽刺的弧度轻轻扬着,而后也懒得开口,直接大步流星地离开大堂,离开这个满是算计的府邸。
傅继清看着那高大的身影离去,顿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半生年华,权倾朝野,无人敢不敬于他,就连疼爱的女儿也是如此,可唯独这个屡屡忤逆自己的儿子让自己一再伤神。
“父亲,兄长他并非有意顶撞您的。”傅云舒看着如此有些恍惚的傅继清,也下意识地为傅靖源开脱着,“兄长……”
还没等傅云舒接着解释,傅继清便抬起了手,打断了傅云舒的话,“够了,舒儿不必为其开脱了。”
“城东傅宅必须要去一趟。”傅继清收回手,有些落寞的目光转为冷冽,浸满深沉的情绪。
“可兄长?”
“我傅继清为官数十载,可曾怕过他人?难道会被自己儿子的一句话吓住?”傅继清站起身来,微微负着手,微眯的目光中满是倨傲,此刻的脸上的神情与平日里目中无人的傅靖源竟有着几分相似之处。
“……”看着如此的傅继清,傅云舒也只有咽回舌尖打转着的话,默默垂首着。
而另一边,离开宰相府原本要去龙肃营的傅靖源却出现在了城东傅宅。
宅子的后花园内,傅流音懒洋洋地躺在软塌上,微眯的眼,在七月灼热下,躲在树荫底下,好不惬意,宽大的素白色的道袍铺洒在软塌上,如柔软的丝绸般轻盈。
而此刻出现在城东傅宅的傅靖源看到这样子的傅流音,有些错愕和担忧地上前。
“流音。”
“靖源哥哥来了,坐。”傅流音听到耳侧略有熟悉的声音,睁了睁眼,侧过头,看着那一抹俊逸的身形信步而来,嘴角不禁弯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嗯。”傅靖源应声坐在了傅流音的对面,看着躺在软塌上的傅流音,刚想开口,却见这人又默默地扭过头,闭上眼,任那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小片的剪影,白皙的肌肤上交相辉印着树荫的影子,带着几分不真实的朦胧。
“流音,依着父亲的性子,越是不让他来,他便越会来,你让我那般说,只会激发他的性子。”
等了等,傅靖源看着傅流音似乎没有想要开口的样子,便有些急迫地开口。
“那就来呗,许久不见二叔,甚是想念。”傅流音好似什么都不在乎一样,张口就称呼着自己的杀父仇人为二叔。
“流音……”傅靖源顿了顿,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傅流音,“他若知道你的存在,你会死的!”
“死?”傅流音慵懒地发出一声浅吟,微微睁开那倒映着流光溢彩的眸子,声音中带着悠长的气息,“傅流音早在十一年前就死了,眼前的只是净云庵的六净师太。”
“可……”傅靖源还是有着几分犹豫。
“靖源哥哥,我毁了他那几处重要的铺子,他自然不会放过我,既是如此,那何不敞开大门,等待着他。”傅流音半睁着眼,素手微抬,轻轻托着腮,打了个累觉的哈欠,悠悠道。
为了替随云寨报仇,也为了让傅家的产业受到重创,这半月来傅流音可是精心布置,投入了全部的心神,让无门高手去神不知鬼不觉地破坏着那几间铺子,还要及时扩大她在聊城锦庄的产业,这样高负荷的心神力让傅流音疲惫不已。
所幸,最终得到的成效甚是满意……
“诶,你这个鬼灵精。”讲起那铺子的事情,傅靖源也有些哭笑不得,他无奈地说道:“放手去做吧,只要有用得上哥哥的,哥哥义不容辞。”
“嗯。”傅流音微抬着头,她看着傅靖源那一脸坚定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很是欣慰满足。
而此刻的离城大街上,一辆带着奢华的马车在徐徐前行着,车头上挂着那个明显的世家标志让街边的百姓都纷纷吓得退后,自发地让开一条宽敞的道路。
马车内。
傅继清挺直着背脊坐着,闭着眼,神情淡漠,岿然不动地跟随着马车的走动而动,而另一旁的傅云舒同样坐在,只是捏着帕子的手莫名地有些不安。
她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只是顺着车轮碾过的路,朝着城东的那座宅子而去的方向让傅云舒心绪不宁,总觉得会有什么不确定的事情发生。
“舒儿,沉稳。”傅继清睁开眼,他微沉的目光落到傅云舒的身上。
“是。”傅云舒点了点头,努力地让自己平稳下来。
“不过是个小尼姑罢了,何以值得你心慌?”
“我……”傅云舒张了张口,说不出所以然,她想起第一次在江洲溧阳城外见到那个六净的时候,那样随性的模样,那样洒脱的自信和一种完全带着碾压自己的无形中的气势,而让她不由地苦涩的是离夙对待六净的态度。
第一次见面她就输了,没能从六净的手中夺回离夙,她就输的彻底,而如今……
“吁吁吁……”马车内,传来车外马车停下的声音。
“敛住心神。”傅继清看了眼傅云舒,留下这样一句话,便也出了马车内。
傅云舒深呼吸了一口,她跟着傅继清的身形一同下了马车。
而此刻的城东傅宅,不同于往常的是,大门是敞开着,并无门卫地看守,仿佛就是敞开着大门,等候着来人。
见状,傅继清微眯着眼,他抬头看了眼那十多年来不曾变过的门匾,上面苍劲有力的字体分明是御笔,可见这座如今人走茶凉的宅子当初是何等的辉煌。
而这一切也只是当初……
傅继清压下心底的烦躁之感,垂着眸子,迈开步子,再一次地跨进这间他一直避而不进的宅子。
走进大门内,穿过走廊,两侧依旧是那样的精致典雅,无人在内的大堂,摆着的家具一如当年的摆设,走过回廊,不长不短的回廊没有遮住光线,星星点点地洒落进来,只让人觉得心灵空旷。
踏进后花园内,一大片的清水湖映入人眼,湖面上盛开着七月流火之际的淡淡粉色的莲花群,映衬着绿叶,在湖面上微微荡漾,水波流淌。
第一次踏进城东傅宅的傅云舒沿路随着傅继清的步子而过,每一步每一眼都被宅子内的宛如江南女子般恬静的一幕幕所讶异。
她不曾想过有一间宅子可以做到这样的风情,可见的是建这座宅子的人该是投入了多少的心神,将自己一点一滴的情感都渗透在宅子的一草一木,一角一落。
即便她这个外人看来,也能感受到浓浓的温情……
忽得,站在傅云舒前方的傅继清僵住了脚步,原本冷静的神情出现皲裂,与对着傅靖源盛怒时的神情所不同的是,那是一种真正从心底慌神了的恐惧亦或是不可置信的震惊。
“父亲?”傅云舒侧首看着傅继清,她居然发觉傅继清的额头上冒出来点点的冷汗,而垂在身侧的手也在不自觉地颤抖,蠕动着的唇似乎在喊着什么,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某处。
顺着目光而去,那一处是一座湖中亭,极为简单的石亭内,倚栏靠着的是一抹素白色的倩影,身姿卓越,高束起的乌黑的发丝随风而动,侧着的白皙的脸颊上,神情淡漠,微垂的眼帘低低地望着湖中,搭在石栏的素手,一点一点地向湖中抛着鱼食。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傅继清眼眶中倒映着傅流音的那小半张侧脸,心底在不住地呐喊着,舌尖打转了许久许久,久到他以为他再也想不起来的那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