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眼,带去的含义却意味深长。
傅流音身受鞭刑,虚弱不堪,太子殿下解衣相披,又与之相处天牢之中,如今朝堂相会,太子殿下对皇上怒目而视,颇有为红颜一怒冲冠之势,这其中的深意,不需言语便已通透。
众臣都齐齐地望向离陌御,心中了然,却也对于皇上竟对一个弱女子行以重责而感到不满,可面对九五至尊亦是不敢公然责难。
觉察到这样似乎隐含着敢怒不敢言的视线,离陌御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直视着离夙怀中的傅流音,抿紧了薄唇,他敢断言,今日这一遭,绝对是傅流音故意为之,在众目睽睽之下展露自己的弱势,让众人对其报以同情之心。
偏生,知晓她的心机,自己却无法反驳,毕竟她那身上的伤是他下的命令。
也是如此,堂堂帝王被这么当众摆了一道,如何能够留下好脸色。
“傅流音,今日宣你入殿,是为几日前明达公主与傅家小姐被下毒一案。”良久,离陌御憋着心底的一口气,沉声开口。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流音不惧。”
十二个字,傅流音的声音并不是很高昂,平淡地却让人莫名地为她感到叫屈,再一联想到方才所看到的傅流音身上的种种伤痕,目光便染上了浓浓的同情。
男子大多对柔弱女子是报以心疼,更枉论这柔弱的女子长得极美。
“周勋,你说!”离陌御似乎被傅流音那刻意地呛声气得脸色铁青。
明明在天牢时是那般的冲动亢奋,如今到了公众之下就变得柔弱无辜,这女子简直是心机太深了!
“是。”周勋暗暗笑了几声,对于傅流音这番行径感到甚是赞佩,一个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去为自己助长气焰之人自当聪颖。
“傅小姐,你可识得跪在殿堂中的这位女子?”周勋转身,指着古诺,客气地向傅流音询问。
抬了抬眼皮子,傅流音苍白的唇动了动,“古诺?明达身侧的婢女。”
听到傅流音的声音,古诺下意识地抖了抖身子。
“陛下,傅流音既识得这女子,便证明方才所言不虚。”傅继清看着虚弱不堪的傅流音,那一张熟悉的脸让他一阵失神,仿若看到了当年那个因他错手而逝去的女子。
“所言为何?傅相不妨再说一遍,也让流音听听。”傅流音勾唇一笑,很是坦然地说道。
“……”对上傅流音明亮的眼,傅继清下意识地侧开头,竟不敢对视。
“哼!你这女子好生恶毒,明达公主入住傅宅,竟得你冷待,甚至剥夺她与太子相见的机会,这般心胸狭窄,若是要下毒毒害公主,又有何说不过去!”他木措没有傅继清的顾虑,当下跳出来,指骂着傅流音。
“哦?冷待明达?”傅流音状似不解,慢慢地将目光看向有些瑟瑟发抖的古诺,“古诺,是这样的吗?”
傅流音一字一句地询问着,声音虽然有些嘶哑,却有着不怒而威之势。
古诺身为明达的侍女,与其一同入住城东傅宅,她与明达关系如何,又怎会不知,如今这般倒戈,怕是受了他人的蛊惑,而这点也是傅流音没有想到的。
“奴婢……”被傅流音一声发问,古诺连忙俯身在地,哭泣道:“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丝虚假,愿遭天神惩戒!”
天神是灵国的最高象征,代表着忠诚,以天神为誓,便是赌上了自己的所有。
也是如此,他木措不曾怀疑过古诺。
“一面之词,不足举证。”周勋冷眼看向他木措和傅继清,“傅相的证据呢?”
“证据就在城东傅宅,芡苻花世上除净云庵忘缘师太外并无残留,若是在城东傅宅中搜出芡苻花,便足以证明凶手既为傅流音。”
傅继清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强迫自己镇定,不论如何,已然走到这一步,纵然是她的女儿,他也不会手软,因为她同样是傅继英的女儿!
“搜宅?”傅流音明显地愣了愣,她抬头看向坐在龙椅上似乎在漠然看大戏的离陌御,目光中的不可置信,让离陌御闪烁了一下眸子。
片刻,了然的傅流音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很冷很冷,几乎是讽刺,“那便搜吧,逝者已斯,不过是座空宅罢了。”
话音刚落,离陌御浑身一僵,掩在眼帘下的瞳孔紧缩,带着挣扎,他紧握着垂在身侧的手,艰涩地张口,“准。”
这样一个字完完全全地抛却了当年所谓的兄弟情深。
伤害挚友孤女,你可以是为了帝位的无可奈何,可非要去破坏挚友唯一一座宁静的宅院,那座对挚友而言,意义极为深重的宅院,这是傅流音所不能原谅的,即便他是离夙的父亲。
似乎感受到傅流音心底的波澜,离夙揽紧了傅流音的身子,感受着那微微发抖却在刻意压制的身子。
这一刻的离夙心疼至极,他恨不得立刻下令,动用所有的权势,只为维护他怀中的温暖。
可他不能,流音不愿他背上弑君的罪名,而面对这一切,他更知道流音希望的是自己来处理。
正因为明白怀中这个女子罕见的固执,他才没法违背。
朝堂上似乎更加静谧了,安静得几乎能够聆听到众人压抑的呼吸声,时不时还会传来几声被傅流音刻意压下的咳嗽声。
这样倔强的女子何其得让人心疼,而那些所谓的老狐狸们,看到这样的一幕,皆是心有不忍地挣扎着。
权势和道义,该何去何从……
过了许久许久,御林军听从离陌御的吩咐搜查城东傅宅已然过了一个时辰。
那御林军的统领终于重新登上了殿堂,经过傅流音时,目光有些同情地扫视了一眼,而后上前,单膝跪下,双手呈上一个托盘,里面则是被一块丝绢包裹着的一朵浅蓝色的小花。
望极此,傅流音目光闪过一丝深思,而后了然地看了眼古诺。
芡苻花……原倒是藏在了花圃中,与星辰花掩在一处,甚至染上了浅蓝色,难怪她不曾觉察。
“院首。”离陌御看到呈上来的一朵小花,向着一侧早早被传唤上来的太医院院首喊道。
“是。”院首抚了抚下巴的白胡子,踏步上前,仔细地审视了几番,转头肯定地说道:“回陛下,这便是芡苻花,芡苻花通体雪白,眼前这朵虽然呈色浅蓝,却是被故意染色为之。”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纷纷不可置信地看向殿堂中,被太子殿下搂在怀里的女子,难道她真的是凶手?
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离陌御抬起了头,看向傅流音,“傅流音,你还有何话可说?”
“芡苻花?”傅流音抬了抬眼皮子,不以为然,“不过是一朵星辰花罢了,院首大人老眼昏花,流音可没瞎。”
“你!”被如此讽刺的院首,憋红脸,怒目而视。
“饶你如何强辩,事实既在此,还不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眼看一步步地就要将傅流音推上死路,傅继清又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皮肉之苦?呵……流音已然受过了,不是吗?”
“……”众人一噎,脑海中又闪过方才满身伤痕的女子,如此刚烈的女子,即便受那样的伤都不愿承认,真的会是凶手吗?
“还是那句话,清者自清,欲加之罪,流音不认!”铿锵有力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却字字诛心,让人眼前一震,纷纷被大殿中那位坚韧站立着的女子所吸引。
“人证物证俱在,离皇陛下还请决断!”他木措虽被这样刚强的女子所动容,但想起仍旧昏迷的公主,便狠下了心。
作为他国使臣,他木措的话毫无疑问是最大的助力,灵国公主仍旧昏迷中,若是此事不处理妥当,两国纷争必起。
沉默了许久许久,在众人的瞩目中,离陌御终究是开了口,“文正郡王之女傅流音毒害明达公主与宰相之女傅云舒,险些引起两国纷争,罪大恶极,理当满门抄斩,然朕念其孤女之殇,特赦九族,傅流音,即刻,推出午门斩首!”
话音刚落,离夙那幽深的目光便直射到离陌御的身上,那熟悉了太多次的杀意让离陌御侧开眼,不去对视。
夙儿,将来,你会懂朕的,一时之殇比起一生之痛而言,不算什么,帝王之路,不需要这些儿女情长,学会隐忍是朕交予你的第一堂课。
“陛下,此刑过大,此案不明,臣请陛下重审此案!”从满目震惊中回神过来的周勋当即跪下,为傅流音求饶着。
“周勋!”离陌御的额头冒上青筋,对于周勋的次次顶撞甚是不悦。
“请陛下重审此案!”
“请陛下重审此案!”
“……”
忽得,朝堂上跪下了十来位,算得上是位高权重的大臣,纷纷向着离陌御求情。
这一幕是离陌御所没有想到的,扫视过这些臣子,忽得,离陌御猛然看向傅流音,这些人,分明当年与傅继英相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