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怀疑傅流音对他有所隐瞒,只是疑惑,难道还有网罗天下消息的无门查不到的密情?
“行云,助力灵王幼子。”思虑之下,离夙决断地开口,若灵国没了内忧,明达便没了理由一心求太子妃之位,否则,就算傅流音不愿,他也绝不手下留情。
“是。”
今夜的夜色很暗很暗,慢慢地开始下起了点点的细雨,雨势随着时间的延长越发得大了。
而城边,战王铁骑安插着的主营帐内。
在与流寇僵持着的离陌曜,一身玄色戎装,站在山势图前,冷峻的脸上满是凝重,他看着山势图上被勾勒出的各个标记,那几处都是与流寇交手过的地点。
十几日过了,不过是区区流寇,居然会僵持不下。
离陌曜负着手,握紧着身侧的手,寒眸看似盯着山势图,实则却是一片空洞,透着那幅密密麻麻的山势图,离陌曜的脑海中闪过了傅流音的那张笑脸。
离城,傅流音,她成为太子妃了吗?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离陌曜就感觉到胸腔传来的阵阵的钝痛感,一点一点地折磨着他。
是他,都是他!若不是他,他又怎么会被派遣到这里!
那一双寒眸燃起了愤怒的火焰,身上散开着的寒气,压低了整个营帐内的气氛。
“王爷。”空荡的营帐,蓦然出现了一抹暗影。
那是离陌曜安插在离城的暗卫,此刻出现在此处,定然是离城有了消息。
难道是傅流音真的成为太子妃了?
离陌曜闭了闭眼,他不敢回头,甚至不敢应声,微微垂着脑袋,始终背对着暗卫,手中紧握的拳头几乎要捏破指尖。
主子不曾发话,来人亦不敢出声,只是跪在暗处,垂着脑袋,不曾开口。
良久良久,周遭的气氛越来越冷凝,冷凝中带着一丝丝的悲伤和颓废。
“说!”离陌曜的声音嘶哑低沉得不像话,就好似沙漠中被渴了十几日的求生者,颤抖的声音让离陌曜心底一阵发笑。
他,战王离陌曜,杀神王爷,竟然连一个小小的消息都有不敢面对的情况?
实在是可笑至极!
“傅流音毒害傅云舒与灵国公主,被打入天牢,不准何人探视。”暗卫听到自己主子的发话,便言简意赅地将最新的消息告知离陌曜。
倏然间,离陌曜睁开眼,眼底散开一阵精光,他猛然转头,寒眸带着煞气地盯着暗卫,极为压迫,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什——么!”
被离陌曜的威慑压得身子一僵,暗卫硬着头皮,开口:“傅流音被打入天牢。”
没有成为太子妃?还被打入天牢!
天牢!
该死的!离夙是怎么保护他的!
离陌曜顿时扬起满腔的怒火,气血攻心,几乎就要抬步离开营帐,只是刚刚迈动的步子,引起身上的战甲发出的沉重声,一瞬间压迫了离陌曜的怒火。
他僵住身子,低头看着穿在身上的这一身戎装,负在身后的手已然垂在身侧。
满身的战甲,那一片片阻挡着刀枪的鳞片,就如同一个又一个千斤重的石块般,压迫在离陌曜的心口,让他几经窒息,那样沉重的责任,让他在面对心爱女子临危时,寸步难行。
流寇作难,百姓水生火 热,他作为主将,又怎能临阵脱逃。
明日就要开战,他身为主将,又怎能撇下满军的将士,那样自私。
即便是一个天潢贵胄,但是自从十五岁那年,披上战甲的他,踏上沙场之后,他心中便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如同当年的镇国大将军外祖父一般守卫着这片疆土。
离陌御登基,几乎所有的皇子全军覆没,唯有离陌曜,这个尚在襁褓中的九皇子无碍,只因他背后站着镇国大将军,站着半个离国的军队。
而更站着臣子的一片赤诚,也是这一点,让离陌御不曾动过离陌曜的性命,至少在他外祖父尚且存在之时。
十五岁那年,他上了沙场,第一次由外祖父带着,去感受那赤血杀敌的热血。
十七岁,因着他的冲动,身陷敌营,为了救他,外祖父替他挡了致命的一箭,临终之言,唯有不可抛却对离国的忠诚,守卫这片疆土。
多年下来,不论是怎样的战役,只要他受命,在这个军营内,他便只是穿上战甲的将军,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王爷。
他要替外祖父守护着整片国土!
而这也一直是他坚守着的信念,如今,信念与执念相撞,如何抉择?却成了离陌曜心中的痛。
紧咬着牙根,闭着眼,浑身陷入了一种死寂的冷漠,额上渗出的汗就如同雨滴般一滴滴地从额角滑落,顺着那冷硬的弧度,低在干湿的地上,晕开淡淡的浅灰。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消逝,空气中渐渐稀薄的气息压迫着人心。
“看好她,绝不能危及性命。”
离陌曜的声音干涩得令人心痛,他艰难地转过身,背对着暗卫,只留下这样一句淡得几乎让人听不清的话,低沉的嗓音只透着一股死寂。
有离夙在,傅流音不会出事的,一定不会出事的!
“是。”暗卫不去质疑离陌曜的决定,一瞬间便消失在营帐内。
空无一人的营帐,又恢复了静谧,站在山势图前的离陌曜,高大的身子骤然间摇晃着,一直努力地让自己站稳得身子却在下一瞬间轰然倒地。
撞到着身后的沙台,离陌曜高大的身子瘫软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张素来冷硬的脸上,此刻寒眸中满是赤红,眼眶中闪动着的泪光如一层薄雾般覆在那黑如墨的眸子上。
用上自己的所有的毅力,离陌曜强忍,他是离国的战王,是杀神,绝不能就此懦弱!
傅流音,傅流音,傅流音……
心口呐喊着那道初见时的白月光,离陌曜背靠着沙台,他仰着头,让赤红的眼眶朝着上方,营帐的上方只有一片遮掩物。
在傅流音与战场,在执念与信念,他选择了后者。
他无愧于镇国大将军的威严,终于,他是个顶天立地,可以临危不乱,保家卫国的将军了。
哈哈哈……
这一刻的离陌曜只想放声大笑,却不知为何,喉间仿佛被人扼住般,无法出声,凤眸的眼角,微微挑起的眼角,终于是溢出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
不知是喜还是悔……
营帐外,雨势似乎没有降落的趋势,噼里啪啦的雨滴打在地上,弹起的一个个高高的水泼,不知牵动着多少人的心。
此刻,离城,天牢内。
那方寸之间,小小的牢房。
一身白衣的傅流音,似乎丝毫不担忧她此刻的处境,她大大咧咧地躺在那草铺上,双手枕在脑后,明媚的目光透着牢房内那个可以连接天牢外的小窗扇,看着外面夜色中的瓢泼大雨,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忽得,耳侧,传来淡淡的声响。
那些个本在把酒高谈的狱卒们轰然倒地,翻着白眼,口中溢出了黑血。
而天牢外,闪进十几道黑影,明晃晃的大刀在黑夜中显得分外明亮,除掉碍眼的狱卒,应该说本就不多的狱卒。
天子脚下,本该森严戒备的天牢内,竟如此简单地就被攻破?
躺在草埔上的傅流音,嫣红的唇瓣勾起了淡淡的笑,极为讽刺,她一动不动,目光依旧是望着那小小的窗沿,丝毫不在意身后那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这间小牢房靠近的危机。
刺客们提着刀,在要冲向牢房的那一刻,七道从天而降的暗影,阻隔了刺客们的行动。
刀光剑影,耳边是铿锵不齐的打斗声,鼻息间蔓延开来淡淡的血腥。
傅流音眯了眯弯弯的眼,似乎心情很是愉悦。
有他在,这些危机本就不用担忧……
从冲破天牢的刺客,到被从天而降的暗影们逐个攻破,这一场在傅流音看来就像是闹剧的一幕,草草收场。
此刻,躺在草埔上的傅流音,缓缓地起身,一身白衣,在仅剩的光亮中,显得飘渺虚无。
隔着牢门,傅流音的目光平视着牢门外的七道暗影,皆是劲装打扮,手持长剑,装束上极为统一,却不像是被刻意培养的暗卫。
好似那七人中身份最大的暗影站了出来,一身劲装,头束墨带,脸上仅有一方黑色面巾,却可以看出那飞扬的眉下,锐利的眼,对着傅流音似乎有诸多的不满。
“你就是傅流音?”那人开口,语气的冷冽传至傅流音的耳边就如同不屑。
“嗯。”傅流音淡笑着,只是浅浅应了一声,单薄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倒。
“嗤,弱不禁风的废物?”不满于傅流音的平淡,那人发出嘲讽的笑声,冷然道。
傅流音没有应话,依旧是淡笑着,精致的脸上是云淡风轻的镇定。
“哑巴?”那人依旧是讽刺着。
空气中闪过一道不易觉察的气流,傅流音抖了抖好看的眉毛,很是无奈道:“沉一就不能忍忍?”
话音刚落,那人的身侧倏然间出现了一抹娇小的黑影,脖颈间更是被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威胁着。
对眼,是同样蒙面,只剩冷血,充满杀意的眼。